下雪前一晚不冷（三）
那一年，黎小月所在的国有单位因破产行将解散。即使留下小月作为单位改制组的负责人做收尾工作，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是使黎小月有恐慌的感觉。
正在那时，一个朋友打来电话，“小月，今天的报纸有家公司在招聘，我觉得还行，你去看看吧！”
“好啊！”小月应允，她拿起当天的报纸果然看到一家经营铁路产品的“大云电力机车公司”在招聘办公室内勤。小月想，以自己的工作能力，做企业的内勤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吧。现在的她好歹在本单位也是中层干部，有多年的人事管理和办公室工作经验，要不是这家单位就此垮了，她还有上升的空间。
单位的清算接近尾声，事情已经不算很多，而小月一度被清算工作中的人和事带来的烦脑忧心不已，早就想另找事情去忙碌以转移注意力。事实上，小月一直以来都是以另一件事的忙碌去撇开现实中的烦恼，希望烦恼会自动消失。眼看领导答应的清算后安排单位遥遥不可期，小月便时不时想另找出路。
来到大云公司，小月顿时被公司安静的气氛吸引了。这是一家制造工厂，进门是一条斜着往上的坡，右边是大片大片绿绿的草地，中间一条直直的绿化带往坡上延伸，成簇成簇开着颜色鲜艳的月季花或茶花，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小月不禁捧着花闻了闻，又四处望了望，好想摘一朵啊！不过还是忍住了，被别人发现多不好，她想。坡下则是一个篮球场，篮球场上方并排列有几栋厂房，整个工厂干净整洁，看不到一个闲逛的人，一看便知工厂的管理是有序和一丝不苟的。
上坡后走到一栋两层的办公楼，走进去才知道一楼是一个生产车间，很大、很高、很宽敞，车间是通透的，对面有一张更大的门。小月沿着进门的楼梯上到二楼走廊，看到右边一间间依次排列的办公室，大概有七八间。办公室是靠着厂房墙边而建，只占厂房很小的一部分，从走廊往下看，下面整齐地摆放了许多机床，每个机床前都有工人在认真做事，机器的轰鸣声一刻不停地在隆隆做响，完全不同于外面的安静。
见惯濒临倒闭国有单位死气沉沉的样子，小月对这个充满活力的工厂莫名就喜爱起来，她感觉到了很久未有过的从心底淌出来的欢乐，为这个生机勃勃的地方，脸上也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她心里止不住的喜爱，好喜欢那开着的花，好喜欢这轰隆隆的声音啊！
一位和蔼爽朗的老人接待了她。老人是公司的行政总监刘总，他热情地给小月泡了茶，询问了她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交给小月一份资料让她用电脑打印出来，算是测试内容。
小月懵了一下，自己对电脑打字还真不熟悉，原来都是办公室另一位女孩子的工作。但是来也来了，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吧。于是她低着头捉虫子样左“叮”一下右“叮”一下地敲着键盘，不到两页纸的文件她足足敲了一个半小时才敲完。
刘总很有耐性在忙自己的事情，等到小月终于把纸上最后几个字敲完交卷时，他呵呵地笑道：“好！好！好！终于打完了！”小月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很少打字的，所以慢……”刘总还是一脸笑容“是有点慢，”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到800字，你用了一个半小时。”接着他拿出另一张纸对小月招招手，“你过来看。”小月凑上前，看到那张纸是另一女孩的简历，满满写了许多的工作经历和特长。“八年的行政管理工作，还获得了某某某奖项……”小月轻声读出来，“哇！好厉害！”她是真心羡慕，因为小月每次在填写履历表特长那一栏时总不禁要遗憾，自己怎么就没点特长呢！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你再看看这，”刘总转而拿出一幅钢笔字，“这位应聘的女孩原来在一家大公司做管理，写得一手好字，你看看，这就是她写的。”小月又发出一声赞叹，“写得真好！”小月的性格一直大大咧咧又直爽，很少去妒忌猜疑他人。见刘总把之前应聘女孩的简历和字帖拿出来给她看，她除了真心赞叹和羡慕，完全没有想为什么刘总要给自己看。
小月慢热，回来想了很久才想到刘总给她看其他人的简历是不是在暗示她不如那两位应聘者？看来中专毕业，上班许多年以后才进修出一个大专文凭的她在外面应聘确实没有什么竞争力。小月心里想着，也就对新工作不抱什么希望了。
过了几天，意外的接到刘总电话，”明天有空吗？蔡总要亲自面试你们。”小月回答，“哦，好的。”小月在外面忙忙碌碌其实也找了几份事做，只是想起工厂里的的玫瑰花还有那机器的轰鸣声她还是一下就答应了。
蔡总在她之前见了另一位面试的女孩子，小月进去时刚好见她从蔡总办公室出来，使劲在穿脱在外面的鞋，她高挑的个子，瘦瘦的，看上去比小月稍显大点。“长得不怎样嘛！”小月心想。黎小月从来不缺自信，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因为从小到大不缺人喜欢，还是养成了骄傲和随心所欲的习惯。有人喜欢她大大咧咧一付男孩子性格，也有人喜欢她说话细声细语，一付柔情似水的模样，凡喜欢她的人都会包容与爱护她。但小月知道自己就是自己，从没刻意去装豪爽或是温柔去博他人的喜欢。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板蔡总，以后很长一段日子蔡总都将存在于她的人生中，像身上有块被烧红的铁烙下的烙印，不会淡化也挥之不去。只是当时的小月浑然不知。
办公室很大，蔡总坐在房间尽头一张大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在写什么，抬头看见小月手忙脚乱一边脱鞋一边又推开了门，冲她点点头说，“进来”。小月心里正嘀咕着“办公室还要换鞋……”听见声音一抬头，便望见了蔡总。
蔡总40多岁的样子，五官长得恰到好处，眼神中透着稳重，肩膀宽而厚实，外面穿一件蓝色工装，里面是件雪白的衬衣，看上去很精神。多年后小月的同学小沫这样形容蔡总，“你们蔡总长得像刘德华呢！”
小月吸着拖鞋通过巨大的办公室到蔡总对面的单人皮凳上坐下，眼睛大胆地对蔡总望过去，然后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蔡总似乎没看到，拿着小月的简历，找到附近的眼镜架在鼻子上看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小月，哦了一声，“改制组的副组长？”小月“嗯”了一声，这简历来头看上去不小，事实上使人很绝望。“单位改制完成，政府对你们会有安排吧？”蔡总慢慢地说。看来他对政府部门的运作还是比较了解，小月心想，“我不想等安排，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政府也没保证一定会安排。”这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几年想进机关单位越来越难，想到这，小月的心往下一沉。
小月发现蔡总说话时露出两颗暴暴尖尖的牙齿，给他平添一股特别的意味，甚至不那么严肃了。好看！小月喜欢《射雕英雄传》中黄蓉的两颗虎牙，蔡总这两颗牙的颜值也不亚于黄蓉的虎牙。小月心里又有点想乐，她一点也不怕这个对她进行面试的老板，很轻松又诚实的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嗯……你知道清朝统治了中国多少年？”蔡总沉吟了一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啊！”这是应聘应该有的正常问题吗？当年的小月喝酒划拳可以撂倒一大片，却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女孩，历史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她突然想起那时正在放映清朝电视剧《康熙王朝》的主题曲，里面有句引吭高昂的歌词“让我再活五百年”，小月缩了缩脖子，眼睛斜着瞟向地面，试探性地回答：“五百年吧？！”心里想，答错了好糗噢！
哪知蔡总只“哦……”了一声，并不去评论对不对，说：“行了，回去等消息吧！”许久以后，小月才带着不确定的疑惑上网去查答案，清朝到底统治了中国多少年呢？这个问题和与蔡总初次见面的印象已在她心里牢牢扎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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