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末的现代短篇小说拾梦园故事

离不了婚的女人

2017-09-03  本文已影响1968人  8c84f3fdbbf4


1.

林兰站在民政局门口等郑毅办离婚。

约好今天早晨10点见,可已经快中午了,她还没有见到郑毅的人影。

初秋早晚凉风习习,可中午的日头还是有些热腾腾的,晒得人浑身难受。

对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林兰焦躁万分,却毫无办法。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响起,林兰没仔细看手机,就急忙地接通了电话。

“你是林兰女士?”电话那边的声音异常郑重。

“你是谁?”林兰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一下,就立刻紧张起来。

“我是城南警察局,您的老公郑毅昨天在风暴夜总会的火灾中身亡,需要你尽快来确认一下尸体。”

听到这些话,林兰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脖子也像被扼住一样,呼吸短促。

她紧握着手机的手指颤抖着,带动着声音也颤抖起来:“警察同志,你不会弄错了吧?确定是郑毅吗?”

对方的语气依旧镇静,不过不像刚才公事公办似得冰冷,而是有了一丝温度。“我非常了解您的心情,请节哀。是这样的,根据网上登记的包房使用记录,大致确认死者为郑毅。稍后法医会进行DNA比对,最后确认死者身份,这需要您的全力配合。”

林兰的脑中一直盘桓着警察说的每一个字,身子有些虚飘飘的,好久才吐出一个微弱的字:“好。”

到了城南警察局,刚刚打电话的王警官接待了林兰,还给她做了相关的登记。

“林兰女士,在带您去看郑毅的尸体前,我得先提前说明一下。他的尸体已经烧焦了,看起来可能有些可怕,而且怎么说呢,还有一点需要您有点心里准备。”王警官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不像刚联系林兰时那么干脆利落。

林兰本就疑惑不解,王警官话里有话的表情,让林兰更加疑惑了。难道说郑毅的死,背后另有蹊跷?

“王警官,您直说吧,我心里有准备,什么都可以接受。”林兰心中焦急,说出的话也急促简洁,说服王警官的同时,也同时让自己鼓足勇气。

“郑毅是跟一个女人抱在一起烧焦的,两具尸体粘连的比较厉害,现在还没有剥离开。”王警官让语气尽可能的平缓,还不时地观察林兰的表情,怕像有些家属一样,发生什么意外。

林兰此时已经不再注意王警官的语气和目光,脸色格外惨白,她咬紧嘴唇,试图控制着不停打颤的身体,眼睛迷离起来,不知是被窗外射进的阳光刺伤了眼,还是眼角泛出的泪水打湿了双眼。

时间在这一刻冻结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王警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林女士,如果你今天状态不好,可以明天让家人朋友陪着过来。”

林兰有些茫然地看着王警官,停顿了一刻,恍然大悟般点头道:“不用了,带我去看看吧。”

面前呈现出两具焦黑的尸体,面对面紧紧相拥,无声地躺在那里。

林兰快速地扫了一眼,一股焦臭的味道直袭鼻间,胃里也在不停地翻滚,一道热流冲向喉头,她刻意地压了压,却抑制不住酸水上涌,于是她一转身冲出停尸房,蹲在门口哇哇大吐。

王警官追出去时,只见林兰蹲在墙边无声地抽泣,他拿了一包纸巾递给她。

林兰接过纸巾在脸上随意擦拭,强撑着倚墙站起来,试图平息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过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当寡妇也好,利索了。”

2.

窗外暗黑一片,只有远处的霓虹灯如梦境般闪烁。

空落落的屋中只有林兰一人,她从警局回来就一直坐在客厅里发呆,连灯都没开。她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梦境,脑中一会儿闪出郑毅离开家的前一天,摔门而去的冰冷果决,一会儿闪出警局里那一对儿炭黑的尸体。

纷乱的片段在脑中盘旋,林兰仍不太相信郑毅已死的事实,也没想好怎么跟还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儿子说。她想不通为什么郑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夜总会去跟女人鬼混。

一直以来,林兰认为离婚只是因为两人日子过久了,磨没了感情,彼此都无法忍受冰冷的关系,仅此而已。但是今天亲眼所见,却把她曾经天真的想法敲得粉碎,连带曾经有过的感情,也敲得粉碎。

结婚将近二十年,林兰没想到最后竟然如此收局。

不知怎的,她回忆起跟郑毅的第一次相遇。

那还是上大学时,她在水房打热水,郑毅从她旁边经过时蹭翻了她的热水瓶,开水直接倾倒在她的脚上,郑毅慌慌张张地把她背到校医院。

她躺在病床上疼得直哼哼,郑毅一张白皙的脸上急得通红,只围着医生不停地念叨着同一句话,“医生,她会不会残疾啊?”

医生不耐烦地说:“这么点小伤就能残疾?我看你还是担心一下,女朋友好了别把你打残吧。”

“女朋友?”“他?”郑毅和林兰异口同声道。

医生的话暂时转移了林兰的疼痛和郑毅的焦虑。

从此,郑毅赎罪般天天背林兰上下课,两人也从冤家慢慢地有了感情。

林兰回忆起那段日子,心中洋溢起久违的幸福感,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爱情。

她又想到郑毅跟她求婚的一幕。

他们刚毕业,也终于从实习期熬到了转正。那天,郑毅用一整月的工资买了一个简易的指环,还在出租屋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

林兰进门时,只看到一屋子五彩缤纷的气球,上面写满了:“我爱你”、“嫁给我”、“许你幸福”。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双手紧捂着嘴,感动地热泪盈眶。

郑毅几步上前,单膝跪地,把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起身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喃着:“嫁给我,我会呵护你一辈子。”

当时,她哽咽着无法出声,一直在点头。

他把她脸上的泪水都吮吸干净,然后吻上她的唇。他的眼眸闪闪发亮,宠溺的声音洋溢在她的耳边,“不许你哭,以后跟我生活的每一天,我只让你笑。”

当时的爱情,甜腻却欢天喜地。每天一睁眼希望就能看到对方的脸,无论彼此是流着涎水,呼噜震天,亦或是浅声梦语,都不会影响他们心间流动着暖暖的甜。

可是,渐渐地,甜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屋中冷锅冷灶,她已经很少听到情话了,准确地说是很少听到他说话。

他加班回来,倒头便睡。

她想跟他聊天,他会烦躁地拒绝。

“很累了,不想听。”

“不敢兴趣。”

周末只要他一接到电话不跟她打招呼就出门,等到回来时,夜已阑珊。

他可以对着电脑发邮件,拿着手机看新闻,或是在电视上刷电影。

屋子里,没有人语,只有电子设备闪着毫无温度的光。

她试穿一条新裙,他视若无睹;她化了别致的妆,他懒得抬头看;她升职涨薪,他无动于衷。

林兰不知道郑毅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她当个家具,当个摆设。

后来,林兰也觉得,彼此就是对方生活的摆设,跟沙发、茶几一样的摆设。

霓虹灯还在窗外闪烁,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万家灯火,跟林兰无关,跟幸福无关,跟悲哀无关

3.

林兰的思绪已经出魂离窍,完全没有意识到屋门被打开了。

“吓死了我了!大半夜不开灯,坐在窗子底下干吗?”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灯被点亮了,林兰回头,看清进屋的人竟然是郑毅,她失声大叫道:“鬼?”

“你脑子有病吧,你才是鬼呢。”郑毅一副不耐烦的口吻。

“你没死?”林兰站起来冲到郑毅面前,伸出去手想要触摸他,又匆匆地收回手,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对方,想分辨出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郑毅疑惑地扫了一眼站在眼前的林兰,头发松散,眼睛红肿,一副落魄的模样,习惯地讽刺道:“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死?”

林兰听到熟悉的讽刺,试探地伸手,用指尖轻触郑毅的脸,温热的,说明他还活着。

她突然大笑了一声,又大哭起来,整个人扑过去,搂紧了郑毅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不停地念叨着:“还好你没死,还好你没死。”

郑毅被林兰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到林兰喜极而泣的样子,也抬起垂在身旁的胳膊揽住了林兰。

“不是说离婚吗?怎么?舍不得了?准备一炮泯恩仇?”

林兰不管他的冷嘲热讽,而是安安静静地拥着他,她发现自己原来对郑毅还有感情。


郑毅听完林兰的陈述,才发现事情错得多么离谱。

那天,郑毅的发小老李喝得胃出血,夜总会的人打电话通知郑毅,他的钱包应该就是在接老李时被偷的。这老李刚离婚,家里没人照应,郑毅只好留下来陪床,后来手机没电了,也懒得通知林兰。

那贼兴许偷了钱包后,就留在夜总会风流,用郑毅的名字登记消费,没想到却丢了性命。

“身份证丢了,补办怎么也得一个月,离婚的事儿要不缓缓?”郑毅小心地试探着林兰的反应。其实,他已经意识到林兰对自己还有感情,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准备高考的儿子,而他自己同样也不想离婚。

“好,等你身份证办好再说。”林兰紧张的心情随着事情的水落石出,也渐渐松弛,她这才发现头痛欲裂,于是开始揉酸胀的太阳穴。

“又头疼了?”郑毅自然地把手放在林兰的太阳穴上轻揉。

“今天真是吓死了。”林兰舒服地闭上双眼,享受着郑毅手指尖的力道和温度。

“儿子明年就高考了,不能有差池啊。”郑毅边揉边说。

“是。”林兰也担心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要不咱不离了?”郑毅又试探着。

“什么事儿都等孩子高考完再说吧。”林兰吐出胸中的压抑,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

离婚风波经历了这次闹剧,终于偃旗息鼓,家中恢复了曾经的夫唱妇随,林兰的眼角带笑,郑毅的嘴角上扬。

4.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是儿子郑元浩回家的日子,夫妻二人一起下厨,给儿子准备他最爱吃的饭菜。厨房的香气飘满了全家,还有不时的欢声笑语飘出来。

郑元浩进门时,就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厨房,难得看到父母不是冷面相对,不是互相讥讽,而是正常聊天。他手里的东西紧了紧,快速地塞进了背后的书包里。

“儿子回来了?”父母同时转头,笑容温暖,元浩有了刹那的感动。

“爸、妈,我回来了。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香?”元浩扫去心中阴霾,表现得非常欢天喜地,俯身趴近刚做好的饭菜前轻嗅着。

“这只馋猫。”父母同时说笑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交谈声、笑声不断传出,温暖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冰冷月光。


“你发现没有,儿子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林兰坐在梳妆台前贴面膜,声音满含担忧。

“发现了。你说他是不是这次摸底考试考砸了?”郑毅从刚刚翻看的手机新闻上抬头,看向林兰。

林兰突然转身朝向郑毅:“不能吧?儿子一向在学习上不用我们操心。”这句话其实就是安慰自己,其实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郑毅长叹了一口气:“话别说得太满了。老李的儿子一直都是学校培养的清华北大的苗子,结果今年高考,差点连个211都没考上。”

“也是。要不我去问问儿子?”林兰听完郑毅的话更加紧张了。

“你说话婉转点,别给儿子太大压力。”郑毅嘱咐道。

林兰摘掉面膜,向儿子郑元浩的房间走去。

此时,儿子已经睡熟了,枕边还放着一本数学书。

林兰坐在床边,柔和的台灯打在儿子熟睡的脸上,她宠溺地拢了一下他的额发,心疼儿子学习太辛苦了。

她想帮儿子整理一下书桌,发现书包上面有一块儿大的油渍,于是她把书包里的东西轻轻地掏出来放到桌上。

在书包的最底层,她发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眼熟的男人拥着一个半老徐娘的腰,正从酒店走出来,看着非常亲密。

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死而复生的丈夫——郑毅。

照片从林兰的手中飘落,她的心情像无意中打倒的五味瓶,百味杂陈,怨恨、恶心、失望、无奈,还有对儿子的担心。

想到儿子,林兰想起元浩有写日记的习惯。于是,她在书桌上翻找到儿子的日记。

201×年9月30日 晴

虽然我知道他们早已没有了感情, 但是我仍旧不想让他们离婚,毕竟有爸有妈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我希望用我的自私能保住这个家。

我知道怎样让他们不离婚。

他们怕我考不上好大学,甚至考不上大学,为了不影响我学习,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在一起。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拼命地学。

可当拿到这张照片时,我绝望了,再怎么拼命,也不能维持一个散掉的家。

我甚至想,也许散了,对大家都好。

可是,今天看到爸妈的状态,我觉得又有希望了,让我最后在自私一回。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林兰捡起了那张被泪水打湿的照片,撕得粉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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