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也“老”了吗

在我才刚刚二十岁的时候，被分到一个村小学，安排代过一年学前班。

后来的许多年想来，那是我最轻松，最快乐的日子。除了教孩子们认识拼音和汉字，就是1➕1=？。

每当那些孩子写完了他们的每个字N行，或者把数学作业检查完后，我开始给他们讲一个又一个完美又幸福，然后大团圆的童话故事！

为了讲这些故事我还恶补了《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十万个为什么》……自己先看得津津有味——其实我也是个大孩子啊！

很显然，大多故事都是长辈讲给我听的。

为了这些故事，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吃尽了苦头。他们因为不用心，没能按时完成作业，遭到其他孩子的责备。

有些孩子甚至跑到他的旁边，站在他旁边，亲眼见他写完最后一笔，兴高采烈地交到我的手里让我检查。为的就是那短短的十几分钟的童话故事。

在我的故事“严格要求”下，他们个个作业完成的工整、干净、整洁，并且迅速。很显然我的课也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

每当我昂首阔步走进教室，看到那些孩子殷殷期盼带着微笑的眼神，我的内心也是欢喜的。

有些故事我讲了许多遍，我也常讲常新，他们也乐此不疲，常听常新，并且每一次都会提出同一个问题:“后来呢？”

国王有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的皮肤像雪一样洁白，眼睛像天上闪烁的星星，微微卷曲的头发像黑天鹅的羽毛，人们都叫她白雪公主。

一开始白雪公主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白雪公主的母亲去世了。

为了更好的照顾白雪公主，父王给她找一个新的王后来照顾白雪公主。

这个新王后是一个地道的坏女人，她很快也有了自己的丑小鸭女儿。

她和自己的女儿嫉妒白雪公主的美貌，决定偷偷的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深处交给猎人杀掉她。

善良的猎人不忍心伤害美丽可爱的公主，他选择把白雪公主放走，并告诉了白雪公主王后的所作所为。

白雪公主很难过，一个人在森林里走啊走，她迷路了，正要哭泣，看到前面有一间小木屋，屋里走出七个小矮人。

他们都是世上最善良的人，白雪公主向他们讲了自己的遭遇。他们同情白雪公主，并接纳收留了白雪公主。

七个小矮人出去找食物，白雪公主在家做饭打扫卫生。生活非常愉快。可是王后得知了白雪公主仍然活着，恼羞成怒。

王后变成一位老婆婆，前往小公主居住的小木屋。她敲开小木屋假装向白雪公主讨水喝。

水喝完了，为了“感谢”白雪公主，王后送给白雪公主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苹果被恶毒的女巫下了魔咒，只要白雪公主咬一口，她将永远的沉睡下去。善良的白雪公主果然中计，女巫的诅咒生效了。

小矮人们回到家，发现白雪公主再也醒不过来。他们哭泣祈祷没有丝毫作用。

终于有一天，勇敢的王子经过这里。小矮人向他诉说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王子深受感动，他走到白雪公主的旁边，看见美丽的公主沉睡在万花丛中，王子轻轻的亲吻了白雪公主的唇，奇迹发生了，白雪公主醒了过来。

他们深深的相爱。白雪公主跟随王子来到他的王国。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以后白雪公主和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当说到这句“公主和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看到那些孩子都开心地笑了，我也笑了。

老巫婆被猎人的兽夹困住永远永世不得翻身；黑心后妈皇后被父王赶走，变成了夜行侠；所罗门的魔鬼变成一股清香又回到魔瓶里，被渔夫封进了瓶子扔进了大海。——“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王子和公主手拉手，鲜花簇拥着他们，接受百姓的婚礼祝福。“他们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孩子们会眼睛亮晶晶，满意地叹嘘：“太好了！那后来呢？”

大多数讲故事的人给孩子讲的故事结尾——除非有意为之——都并不令人沮丧和悲伤:“以后嘛，他们就过着幸福的生活了……”

日子久了，孩子们开始不满足于我讲的故事结尾。

我很难做到不动声色的让孩子们明白，白雪公主和王子终成眷属。然后生活并不那么有趣——我总在最合适的时间画上句号，而将此后的漫长平淡无奇的生活用一两句话来做结。

他们(她们)意犹未尽。——要么公主和王子比翼双飞，幸福长长久久，要么生活鸡零狗碎，一地鸡毛！谁知道呢？

等他们(她们)长到与我一样大。然后——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白雪公主并不太完美，她也不会遇见小矮人，王后的毒苹果并不香甜。

鸟也不会讲人话给小公主通风报信，电影里并不可以全用好人和坏人区分。

所罗门的恶魔不都是傻瓜，会被渔夫骗进瓶里永世不得翻身，草地上有鲜花也有荆棘……

《射雕英雄传》中，周伯通对郭靖的人生自我介绍颇为满意:“你给我讲了个不错的故事。”

郭靖傻孩子性子发作，回一句：“我说的都是真事，不是故事。”

老顽童道：“那有什么分别？倘若一个人一生都是吃喝拉撒，我听得闷也闷死了。”

小时候听长辈讲故事，他们一个故事经常也会重复许多遍，并且白雪公主会穿红舞鞋，狼外婆会把小红帽送给河马。

所罗门的妖怪会掉进猎人的陷阱，然后东拉西扯，没有章法。

今天讲的和前几天的过程结局完全不一样，有许多相悖的人和事件，有许多并不好笑的笑料。

每当我对她们麻绳一样牵强附会的故事予以疑问时，她们会毫不犹豫的坚持自己的讲述。“是我讲还是你讲哪？”她们不容置疑的说，随即又开始周而复始的讲述。

许多时候，她们一旦高兴便会结束一个故事。“呐，讲完了。”当我问她：“后来呢？”

她就指指自己白发苍苍，眼神暗淡的脸说：“喏，就是我现在这样。”我吃了一惊，毫无美感，兴趣索然。

“后来怎么样？”我像我的学生一样，也不止一次问过长辈同样的问题。

他们说白雪公主和王子结了婚，生了许多小公主和小王子——他们会老吗？长辈讲故事的时候生了孩子又肥胖又苍老。

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头百岁老太太脸上沟壑纵横，牙齿脱落，却对观众骄傲地说:“我就是美人罗丝”。

当罗丝用倒叙说出那段爱情故事时，你可以看到故事结束后八十多年后她的模样。

八十年过去了，其中省略了上万字，故事的结局却隐藏在寥寥数语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后来怎么样？”后来，便是另一故事了。

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里的人。

看看，我们一直一直相信有童话，只是王子未至，公主已老——连同岁月也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