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一刻,父亲带我去“偷渡”
5岁那年,夏季的一天中午,母亲喂我喝了药,便去地里干活了。我独自躺着床上,高烧不退,一直昏睡。
父亲下课回到家,一摸我的额头仍然滚烫,着急地说:“快起来,我带你去看病!”
父亲把我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骑上车子就出了村。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幸亏车子上绑着一个竹椅子,我才没有滑落下来。
我垂着头,趴在座椅的横杆上,看着路面唰唰地后退,胃里翻江倒海地揪疼。头顶的阳光热辣辣的,狠狠地倾倒下来,空气像是凝固的水泥,把我封住,窒息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上了河坝,又下到河边。原来父亲要带我去河对岸的诊所,那儿有个非常有名望的老中医。
这条河每年夏季都是汛期,河面足有300多米宽,两岸茂密而修长的芦苇都淹没在水中。
临近正午,岸边停泊的渡船在水波里颠簸着,波浪泛着泡沫和浪花,唰唰地冲击着河岸。白花花的太阳照着粼粼的水波,像无数白花花地玻璃镜碎片,照得我眩晕。
两岸的河堤上没有别的人,只有我和父亲。
父亲左右看看,前后看看,急得脸色赤红,汗水如豆从脸上冒出来。
只犹豫了几秒,他便俯下身子,拉住定在沙子深处的铁锚。船和锚之间的铁链在水中若隐若现。船一靠过来,父亲抱起我,跳上在波涛中荡漾着的小木船,把我放进船仓后,父亲跳下船,吃力地搬起笨重的自行车,放倒在船头的甲板上。然后,父亲又跳下船去,搬起粗重的铁锚上了船,蹲下去收拾碗口粗的铁链,哗啦哗啦都拉到船上。
我扒着船舷,看着父亲用一支竹篙把船撑出浅水区,小船打着旋,朝下游飘着去。父亲摇摇晃晃地穿过甲板,穿过船舱,气喘吁吁地跳进后仓。
小船不过一米多宽,四米多长,后仓左右两边各有一支长长的船桨,和船的长度差不多,被固定在船舷的凹槽中。船桨控制着船的方向,由左右各自的力度决定,当然也决定着船速。
很显然,父亲是第一次摇船,偏偏河水又急,船一点点偏离了到对岸的最短航线,父亲张开双臂,拼命划动着,想让小船回到正路。
浑黃色的河水打着漩涡,裹着枯枝杂草和泡沫,冲击着低矮的船舷,发出砰砰的击打声。小木船在左右摇摆,上下颠簸中,两岸成为一条细线。宽广的河面之上,瓦蓝的天空之下,炙热的风吹着河道,吹过木船,还有父亲和我。
父亲的白色衫衣湿透了,贴住他瘦骨嶙峋的胸膛,紧绷着嘴巴,血红的眼睛盯着河面和船头。
正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地平空炸响:“你他娘滴!怎么把船给划走了!”
我吓得一哆嗦,循着愤怒和野蛮的声音望过去,看到刚才我们上船的地方,来了一个戴草帽的人,正在河边气得跳脚。毫无疑问,是船主回来了。
“不会划乱划,快划回来,快点!娘滴!”船主很暴躁,一把摘了草帽,抓在手里扇着,嘴里胡乱骂着。
父亲一贯与人为善,何曾被人骂过?只见他沉着脸,看着那人张了张嘴巴,又无声地闭上。
迟疑了几秒,父亲看我已经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再理会七窍生烟的船主,使劲儿划船前行。
像是终于领悟了一点儿诀窍,尽管斗折蛇行,小船还是慢慢地划过河心,朝着对岸移动着。
船主变成一个黑点的时侯,父亲把船划到了对岸的芦苇丛中,偏离了下船的地方停靠点。没办法,父亲只好用竹篙一点点撑着,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停靠点。
船一靠岸,父亲抱起我就跳下了船。迎面来过河的人提醒他:“车子还在船上呢!”
“麻烦你给搬下来,我得把孩子送诊所去!”父亲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对那人说。
父亲大汗淋漓地上爬河堤的时侯,我眼前一黑,四肢绵软,休克过去,记忆也到此中断。
等我恢复了知觉,已经在河岸上的那个诊室里。我睁开眼睛,看见十个手指尖各插进去一根银针。
白胡须的老中医捋着胡须笑了,说:“醒了,没事儿!”
父亲在他的身旁,闻言舒了口气,紧拧的眉头散开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默默流泪,因为病痛,也因为父亲为了我偷划渡船被骂而难过。
事后,船主才知道事出有因,因为帮父亲搬车子的人把船划回去,对船主说:“你还骂人哩!人家孩子差点没命,急着去救命呢!大中午你不划船乱跑啥呀!”
船主帮父亲看护着扔在岸边的自行车,直到天黑之前我们返回。
很多年以后,渡船不再是摇撸的木船,改成铁制的机帆船,但留着我记忆深处里的船,还是父亲摇过的那一只小木船,在记忆深处一直荡漾着……。
现在,父亲依旧守着老屋,在风烛残年里走向暮色。我已离童年和故乡越来越远,但是,电话线的那一端有父亲在,我亦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