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五)

2021-01-01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建明

一九三八年的夏天尤其酷热。还没入伏,太阳爆裂了一样,热浪一阵一阵潮水般从村庄上空铺过。那些低矮破旧的茅草屋趴在树荫下动也不动,好像稍微动一下就会大汗淋淋,动一下屋顶的茅草就会自动燃烧一样。

比热更难受的是浸漫在每个人心里的焦虑。

乡下人本来就是靠天吃饭,过一天像过一个月一样难。现在倒好,天上无缘无故悬着一颗雷,一颗威力无穷的巨雷,还是隐形的。不知道什么掉下来,掉到哪里,会掀起多大的气浪。弄得每个人神经绷得紧紧的,如随时射出却又没有方向的箭。

在林家祠堂的院子里,七八个只穿着裤衩子的庄稼汉蹲在梓树荫下面。太阳劈头盖脸地泄下来,穿过树枝树叶的缝隙,每个人的身上都贴着一片片圆的、畸形的影子,每个人脸上也贴着无助,贴着伤心。林保长身上没有,脱光了上衣的人就像扒光了身份,干瘪且腊黄的胸脯上能数得出几根肋骨。他坐在门坎外的小竹椅上,有些陈旧的椅架竟没有了往日的“吱吱”声。

林保长也没声音。他的喉咙被热气堵住了,嘴巴像被封住了,往日听到的都是他的声音,还有四溅的口沫,说到开心处,整个上身都在晃动,也不怕那几根肋骨散了架。现在还好耳根子没堵住,所以他只有听。众人里说话的也不多,有几杆烟枪在喷着火,咳嗽声很剧烈。本来就热,烟一熏空气快被点燃了。

“狗日的鬼子。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干嘛?”有人开始骂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听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骂有卵用?隔山渡水的,鬼子听不到,听到也不懂,对牛骂街,解不了恨,还浪费力气。彪子撇撇嘴,吐了口浓烟,像从烟囱里冒出来的一样。

有人提议请小院子的陶瞎子来算算,掐掐货。这个提议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反对。说小院子离这里不过尿长的路,他要是知道早该有所动静,因为就算是跑反他也没我们眼睛好的人快,找他不如找自己呢。

彪子仍在抽闷烟,连续没停地抽。手中那根点火的麻杆快燃尽了,嘴唇也觉得有点麻有点苦,可就是忍不住,一锅烟灰刚刚磕出,另一只手不觉间又伸进小布袋里,两根手指捏起一撮烟丝,轻轻揉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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