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十五
第十五章
一天一天又一天,一年一年又一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院子里金根儿和银根儿,和一条大黄狗跑来跑去。
大黄过来,金根儿将一颗花生扔向空中,“咵”的一口,花生被大黄稳稳的咬进嘴里,大黄是爷爷从老家带上来的一条小狗,刚来时还是一条比猫大不了多少的。
两年过去了,大黄已经长大了,健壮有力的后腿一蹬,使劲一跳,在空中轻轻松送就接住了花生。婆婆从屋里又拿出来一个塑料盘子,放到了院子里的方桌子上。旁边还有两个大盘子,一个里面放着各种水果,有葡萄、苹果、干柿子,另一个里装满了大板瓜子和黑子,还有各种水果糖。由于盘子装的太满,有些瓜子都掉在了桌子上,还有一个里面放着满满一盘月饼和鸡蛋糕,摞的高高的。
今天爷爷从秦川镇上买了两斤卤肉,回来又宰了一只鸡,一盘香喷喷的大盘鸡摆在桌子上,冒着热气。奶奶给金根儿和银根儿,一人先夹了一个鸡大腿放入碗里,地上的大黄尾巴卷的高高的,急得来回打转。
金根儿乘爷爷奶奶不注意,把鸡大腿随便咬了一口,丢在地上,大黄眼尖鼻灵,跑过来一口咬住鸡大腿,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到了晚上十点,爷爷把大黄拉出去重新绑在大门口,两孩子也意犹未尽的爬上了炕头。
昨天吃的太饱了,金根儿和银根儿今天早上学都没带吃的。
第二天早上的教室是最热闹的,同学们都两两三三的在一起扎堆聊天。银根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在教室的最后边墙角处,堆着扫教室的笤帚、撮箕,和垃圾桶,还有一些噶达马西没处用的杂物。
银根儿的座位就固定在这里,用同学们的话来说:多余的座位。
同学们都是两人一张的大桌子和长板凳,似乎只有银根儿特殊了,一人一桌一凳。桌子还是双人大桌,只不过左半边桌子没有底板,放不了书包,桌面上破了一个大洞,上面有烧灼过的痕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从那个火场里捡来的吧。
透过桌洞,可以清楚的看到地面的一举一动。凳子是个大方凳,三条凳子腿紧紧的用木条连在一起,还有一条孤单单的,只留着榫槽里断了的卯,坐着坐着凳子就歪了。
有一次老师在讲台上,银根儿凳子“吱嗝,吱嗝”总是响。老师朝他看了好几次,后来银根儿干脆不坐了,把凳子移到旁边,半趴在桌子上听课。
“喂,宕昌娃,佛一下你中秋碟上的啥?(中秋吃了什么)”银根儿刚把书本放好。
银根儿听不懂兰州话,只听懂了一句宕昌娃,他看了一眼说话的韩振旭,从书包里拿出了书本。
“子子子,冒的很呀,宕昌娃口正地很嘛?(宕昌娃,你很牛气吗)”。
银根儿人就没理他,韩振旭很不干心的转身走了,银根儿拿出作业本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老师教过的声母和韵母。韩振旭走后和几个同学在一起谋划着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朝银根儿这里看。
没过几分钟韩振旭又来了,这次和他一起来的是郭才峰,他可是班上人缘最广家里最有钱的人。开学没几天好几个男同学都跟在了他屁股后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小孩子眼里,有钱就是人缘,成了脸面,成了优越感。
郭才峰的爸爸是开大巴的,自己十几万买了一辆轿车往兰州跑。郭才峰也总跟着他爸去兰州,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东西。
像郭才峰这样的小孩胆子大,眼界开,在人群里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他家里很富裕这不是什么秘密,但还听同学们说,他就算在学校里犯错了,校长都不会打他的,最多罚他站一会儿。
郭立峰来到银根儿身边,手提出来一大袋零食,倒在桌子上。
正好有根火腿肠,从那烧通的桌洞里掉下去了,韩振旭反应快,立马弯腰从地上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郭立峰看着银根儿,然后打开一包方便面,捏碎了撒上调料使劲摇着。
韩振旭看着桌上大把的零食,用舌头添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郭才峰把刚才掉下去的火腿肠给了他。
“宕昌娃,你过中秋有这么多好吃的吗?”郭立峰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银根儿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不说话,怎么你们宕昌人是不过中秋节嘛?”郭立峰哈哈的笑了起来,周围的同学们看过来都笑着。
一个人被孤立,那这个人就成为众人排挤的对象。银根儿想着爷爷说过的话:“到了学校不要骂人、不要和同学打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手揣在兜里摸到了,爷爷给他的一块钱,爷爷说到学校多交朋友,人家给你颗糖,你就请人家吃根冰棍。
此时他的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但人不会。银根儿在家从来都是最听话的,奶奶老说金根儿是张飞,银根儿是小诸葛聪明人。在家金根儿总是挨打,银根儿恰恰相反,一直都很乖,还从没挨过打。
“宕昌娃,怎么样,要是你跟了我,以后我每天给你一包方便面,只要你听话,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做我小弟我罩着你。”
金根儿没搭理他。
“宕昌娃,你个讨吃子(穷鬼),吃过方便面没?我看你也吃不起,这辈子你也只能是个讨吃子,你全家都是讨吃子……”
全班同学都跟着郭立峰笑着。
“啪”,银根儿把桌子上的零食一胳膊全部搡到了地上。
郭立峰看了一眼满地的零食,往前走了两步,这距离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干什么,放了一天假就疯了吗?”
班主任刚从门里进来就听到学生们在吵吵笑笑,韩振旭反应最快,赶紧蹲到地上捡零食:“老师郭立峰同学的装吃的袋子破了。”
“赶紧捡起来,都把书好好看。”
“叮铃铃……叮铃铃……”
没有什么能让学生们如此迫切等待的,除了放学声,大家一股脑全都挤着涌出教室。金根儿像往常一样,一放学就来到银根儿的教室门口,等着他一起回家。
最近在家里,奶奶对金根儿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金根儿你是哥哥,你要照顾好弟弟,弟弟还小第一次上学,看着别让人欺负了。
银根儿现在的教室,还是他来学校时的第一个教室,他对这教室太熟悉不过了,想当初第一天上学就在这里,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板凳他都坐过,每一块玻璃他都擦过。
每次经过这里他都能想起自己的那一年。刚来第一天报道,班上就有几个同学处处找他的事,从此他在学校的日子,就是从这里第一次打架开始了。
金根儿比班上同学大一岁,个头也高一截,同班的同学打不过他,就找哥哥、姐姐,或是高年级的同学来。从那以后不管是谁,金根儿谁也不害怕,他心里明白害怕就注定要被人欺负,柿子捡软的捏,可惜你们找错人了。
比他大学生的来揍他,金根儿心想:打不过大的,我还打不过小的嘛。不管是谁,往后谁找来的人揍了他,他就揍找人的人。
别看金根儿干瘦,可他手上有劲,在家里金根儿帮爷爷下地干活,时间长了,手劲也大了。别说是同级同年龄的孩子,就是比他大一级大一岁,也没有金根儿的力气大。
一来二去的身边那些,成天想着欺负金根儿的学生,发现找人揍金根儿,到头来自己反被金根儿揍得更厉害。关键还是金根儿这货,他不怕挨打,不怕打架。
可苦了自己还被金根儿的揍的皮青脸肿。从此以后谁也不敢惹他了。
谁能想到当初自己遇到这样的事被人欺负,今天弟弟又同样在同样的地点,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话语欺负银根儿。
金根儿在银根儿教室门口等着,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都走完了,也没见到银根儿的人影儿,金根儿跑进教室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
以为弟弟先出去了,就来到大门口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还是没得等到银根儿。
这时候他们班的副班长李舒音出来了,李舒音一直都扎着一把马尾辫,头发又黑又亮,或许是头发扎起来的原因,让她圆嘟嘟的脸最可爱:笑起来一对小虎牙,在脸颊挤出来的一对小酒窝格外心疼。
李舒音远远就认出来了金根儿,对于金根儿这个班长,班里谁不知道,学校里从老师到学生基本都是当地人,至于金根儿第一天到学校,就备受大家瞩目,成了学校的名人。学校来了个外来户——宕昌娃。
要说汉台小学哪位同学最优秀,恐怕没人说的出来,但要是说谁最调皮,最能打架惹事,肯定是:宕昌娃金根儿。
“班长,学校都没人了,你咋还不回家”?李舒音看金根儿在原地来回剁步。
“等昂娃呢(我弟弟)”。金根儿看了眼李舒音。
李舒音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才我出来,在自行车棚那里见到还有几个同学,会不会你……”
还没等李舒音把“弟弟”说出来,金根儿丢下书包,快速朝自行车棚子跑去,这个时间点儿车棚显得格外空旷。
此时车棚空空荡荡的,在没一辆自行车。金根儿气喘吁吁的跑到车棚,看到一群学生正围在角落里,金根儿扯着嗓子喊:“银根儿。”
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和两个高个子的学生,都转过来看向金根儿,他跑过去搡开几个学生,五年级的吴南夕正用脚,踢卷缩在角落的银根儿。”
吴南夕这人金根儿虽然不很熟悉,但再清楚不过这人的德行了。老是欺负一些胆小怕事的小学生,向他们勒索钱,和烟。去年他就找金根儿要烟,还恐吓说不给,就在放学回家路上堵截金根儿。
金根儿本就是个不怕事的人,听到吴南夕这话,当时两人就抱到地上打滚。自那以后吴南夕,就在不敢找过金根儿的麻烦了。谁能想到,现在眼前这场景,让他想起了种种,两年前发生的事和此刻一模一样,当初自己无数次,被一群高学生拉倒这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方式;同样的人渣。
“宕昌娃、宕昌鬼、迁移户、野孩子、讨吃子……”一句句扎耳朵的话,此刻又在次出现在他耳边。
金根儿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要扎进手掌里了。金根儿扑过去踹了一脚,把吴南夕压在身下,握紧的拳头就是一顿乱打。
角落里有个小砖头,金根儿顺手拿起就朝吴南夕的头上砸。吴南夕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只有双手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唐根生,住手”。这是教导主任也赶来了。
金根儿就像疯了一样,没听到教导主任的话一样,教导主任过去,一把将金根儿拉起来扯到一边。旁边的几个学生哪见过这场面,别人打架是吓唬,再看看金根儿还扑着要上去打呢,这简直是个疯子,感情是要下死手打呀。
“唐根生同学……”
教导主任的大吼了起来,金根儿这才冷静了下来。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嘴巴被挖破流出来的血迹,往地上吐了一口,指着此时鼻青眼肿,流眼泪的吴南夕:“你在敢动我弟弟一根毫毛,老子弄死你。”
李舒音站在教导主任后面,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此刻再也看不到她脸上的那对小酒窝了,眼里全是惊恐。
李舒音巍巍颤颤的伸直了手臂,把书包递向金根儿,尽量让自己与金根儿拉开一定的距离。刚才金根儿跑向车棚子,李舒音就猜到了一二,所以就赶紧找到了教导主任。
金根儿看了一眼李舒音接过书包,李舒音不自觉的往后躲了一下。
最后教导主任问清楚了原因,爷爷和吴南夕的爸爸都来学校把孩子们领回去了。当爷爷听到金根儿在学校打架,家里的羊都没栓好,就急忙忙往学校跑。来的路上他很担心,金根儿肯定让人打了,他只是孤身一人,本地人兄弟姐妹一大帮子。
要是金根儿被打的严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他们好看。来到学校才知道事情的经过。其实他还挺欣慰的,金根儿还有点哥哥的样子,可在老师和对方家长的面前,爷爷用手指了指金根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吴南夕爸爸知道,自己这儿子在学校什么样,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被别的孩子打了,还是比他小一年级的。勒索人家不成,反过来还挨打,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此时的脸跟白萝卜一样白。
跟教导主任说了告辞,带着吴南夕屁颠屁颠的离开了。
教导主任把爷爷叫到办公室说:“唐根生同学打架这事影响太坏了,要不是他去的早,说不定给孩子打成啥样呢。”
又补充到:“金根儿在学校总是犯错误,虽然学习还可以,但再这么下去迟早是要退学的。”
爷爷心想:看来教导主任是没烟抽了,临走的时候爷爷从小卖部买了一条黑兰州拿给了教导主任。回到家爷爷什么也没说俩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