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氤氲的厨房,慈祥的奶奶
儿时的过年记忆是非常深刻的,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家里人总是咧着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民间祭灶的日子,那时候我家住乡下,四合院的房子,宽敞明亮,邻里关系和睦。
“二十三,糖瓜粘,灶王老爷要上天”,村里男人围着灶神台,焚香祭拜,我跟小伙伴远远地看着,吮着指头,揩着鼻涕。
奶奶不让我靠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儿时的年味|氤氲的厨房,慈祥的奶奶
我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腊月二十四是扫房子,接玉皇,赶乱秽。
父母要上班,爷爷叼着烟袋,跟村里的大老爷们蹲在墙根唠嗑,扫房除秽的任务自然落在奶奶肩上。
奶奶戴一破旧草帽,拿着鸡毛掸子,仰着头,踩着凳子,掸灰尘,除蛛网。
囫囵吃完午饭,奶奶围着深蓝色围裙,把家里边边角角全部用扫帚扫一遍,扫完之后,还用小铲子,把门槛缝里的泥垢铲出来。
一直忙到掌灯,奶奶才会褪去围裙,擦擦汗,拍拍身上的灰尘,我会懂事地端一瓷碗水给奶奶喝,奶奶笑靥如花瞅着我。
“我的小乖乖,奶奶没白惯(疼)你。”说完,仰起头,咕隆咕隆,一饮而尽。
腊月二十六是隔年肉,置年货。
儿时的年味|氤氲的厨房,慈祥的奶奶
这一天我会把兜里装满糖果,跟小伙伴到村里杀猪人家看热闹,哪家杀猪,邻居必会一起帮忙,妇女们烧滚烫的热水,男人们磨刀霍霍。
开春养的小猪仔已经长满了肥膘,一般都是一半吃,一半卖给村民,好的前腿肉,往往已经被人预定。
猪嚎声撕心裂肺,屠刀寒光闪闪,奶奶蒙住我的眼睛,我头钻进奶奶的心窝子里。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蒸馒头,也是奶奶最忙的一天。
面团在前一天奶奶已经揉好,发酵,用薄白纱布盖好,做馒头用的菜,从夏天就开始晾晒,经过夏秋冬三季,水分已发干,变成菜干。
我最爱吃的陷,至今不知学名叫啥,老家土话叫“腌蜡菜”,晒干后,黑呼呼一团,吃一口,油糊了嘴,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奶奶知我爱吃,从夏天便种了“腌蜡菜”,洗净,除根,晾晒。夏天时,放学回家看到满院子的晒着的“腌蜡菜”,我口水直咽。
做馒头是很幸苦的一天,三十斤面,馅料四种,青菜肉,“腌蜡菜”,豆沙,萝卜丝肉,必须用土灶沸水蒸才可以,爷爷那天须在家烧火。
包馒头,蒸馒头,出锅,还要用红料点上不同花色,已便区分不同的馅料,奶奶忙得脚丫子朝天,白面粉糊了脸,却什么事都不要我做。
“小乖乖,“腌蜡菜”的出锅了,尝尝。”奶奶笑脸盈盈,刚出炉的馒头芳香四溢。
三十斤面做完,一蒸笼一蒸笼的馒头出锅,厨房蒸汽氤氲,各种馅料的味道,交错弥漫。
奶奶歇在床上,我给她捶背,她粗糙的手攥着我的小手,眯着老花眼:“唱个歌给奶奶听听。”
我咿咿呀呀,摇头晃脑,唱着音乐课上学来的歌,奶奶咯咯笑着,露出两颗龅牙。
儿时的年味|氤氲的厨房,慈祥的奶奶
除夕那天,阖家团圆,鞭炮声不绝于耳,奶奶在厨房忙得抬不起头,八个冷味碟,四个炒菜,三个红烧菜,一个火锅,还有配菜。
熊猫电视机播放着倪萍主持的春晚,王菲和那英唱着相约九八,我跟父母坐在电视机前,嗑瓜子,吃糖果,涮火锅。
儿时的年味|氤氲的厨房,慈祥的奶奶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伴随着难忘今宵的歌曲,团聚的年夜饭也吃完了。
除夕要守岁,对于还是八岁娃娃的我来说,到了十点多眼皮已经打架,奶奶怕我睡着,抱着我在怀里轻轻摇着,给我讲故事。
“除夕,年兽会出来为害,特别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娃娃,只要他们睡着了,年兽就来了。”
“不过年兽最怕子夜的鞭炮声,只要等到子夜鞭炮声响过,年兽就会被吓跑,小乖乖就可以睡觉了。”
当时的我屏息凝神,心里怯怯的,只得强打精神,熬过子时方才沉沉睡去。
大年初一,穿新衣,说新辞,我穿上大红棉袄,黑色粗布裤,跑到奶奶房间,每年也只有大年初一,奶奶会贪睡一刻。
我祝贺奶奶爷爷奶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奶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拿出枕头下面的压岁钱,递给我。
我拿了钱便跑出家门,约上村里的小伙伴,骑着凤凰牌大杠自行车,风一样蹿到集镇上,买各种各样的鞭炮,烟火,还有花灯。
小伙伴你炸我,我炸你,好不快活,玩累了就买两根冰糖葫芦吃,然后等电影开场了,洋气地看一场“贺岁片”。
大年初二回娘家,妈妈会带着我,拎着水果,去外婆家拜年,外婆会悄悄塞给我压岁钱,我央求让外婆不要告诉爸妈,外婆点头如捣蒜。
我做贼似的,把钱藏在袜子里,想着下午又有钱可以去集镇上跟小伙伴耍了,中午饭也吃得飞快。
爸爸是独子,自然没有女儿回来看奶奶,我们去外婆家后,爷爷也会出去打麻将,家里只剩奶奶一个,冷冷清清。
每每这时,奶奶会独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戴着老花镜,翻开泛黄的相册,一张张轻轻抚摸着,细细瞧着,念想流逝的岁月。
大年初三,吃完晚饭,奶奶便会让我安静在家呆着,不许我出去玩耍,告诉我来由,竟是因为老鼠。
“初三是老鼠嫁女儿的日子,不能打扰到老鼠嫁女儿,要是晚上吵吵闹闹,惊扰到了老鼠,老鼠必会惊扰一整年。”
当时的我歪着头,听奶奶绘声绘色地讲着,末了奶奶总会加上一句:“这是千百年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得守着。”
也是受奶奶影响,大年初三晚上,任凭小伙伴怎么挑唆,我也必是不会出去玩耍,我从小怕老鼠,生怕家里闹鼠灾。
大年初四是迎灶王爷的日子,奶奶告诉我,如果那天老板想将某人“炒鱿鱼”,就不会请他来拜神,对方也就心知肚明,自个卷铺盖走人。
初四那天,奶奶白天也不会让我贪玩,只得一刻钟的时间,便会出去寻我,我撅着嘴,不情愿地告别小伙伴。
“小乖乖,今天是灶王爷下凡查户口的日子,不能老呆在外面的。”
初五这天是非凡热闹的,家家都会放鞭炮,因为这天,是迎财神的日子,集镇上好多店铺都是初五开张,鞭炮声不绝于耳。
奶奶会带着我去集镇上赶庙会,我看中啥东西,若是奶奶不买,我便撒泼打滚,奶奶就拿我没法,翻衣兜,乖乖付钱。
奶奶也会在家门口放鞭炮,祈求一年财源广进,让家里日子红红火火。
初六是送穷鬼的日子,这一天奶奶也很忙,她说需整理出不穿的破旧衣服,全部扔掉,这样穷鬼便不会上门。
而且这天按照习俗要喝一种素汤,有菠菜,青菜等七种素菜组成,吃了几天油腻大荤,喝喝素汤清肠子,也是一件乐事。
过了初七,家家户户的年轻人就要上班了,奶奶会把家里没吃完的糖果瓜子花生拿出来,让我喊小伙伴来我家玩耍。
奶奶天性喜欢热闹,小伙伴们玩累了,饿了,奶奶就会蒸馒头,冲京果粉给他们喝,忙得不亦乐乎。
我跟小伙伴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奶奶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我们,阳光洒在她皱纹密布,皮肤松弛的脸上,熠熠生辉。
十八岁那年,我读高三,十年的光景,奶奶背驼了,耳朵听力下降,眼睛看东西也变得模糊,身子也干瘪下去。
备年货的各种事宜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不同于奶奶,很多事情都简化了。
馒头不再亲手做,而是买现成的,咸鱼,咸肉,也不再亲手腌,大扫除也有了吸尘器,晚上不再看春晚,而是看手机。
我由于高考学业紧,学校一直到大年三十早上才放假,我背着沉沉的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走到村口,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瘦弱的身躯,弓着腰,拄着拐杖,眼睛直勾勾望着我归来的方向,仿佛一尊雕像。
我泪湿于睫,跑到奶奶跟前,奶奶嘴唇颤抖,努力眨了眨白浊的眼睛,颤抖着,把我从头摸到脚,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小乖乖,你可回来了?我去村东头王奶家讨了两个”腌蜡菜“馒头,你妈今年没做,我怕你想着吃。”
我眼泪簌簌流了出来,即使奶奶已经没有力气为我置办过年爱吃的食物,心里却还想着我惦念的美味。
二十八岁那年除夕,我带着老公回了家,一家人其乐融融,举杯祝福,妈妈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馒头。
“你奶奶临走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说你最爱吃的就是”腌蜡菜“馒头。”
我抬起头看了奶奶的遗照,照片里,她依旧笑着,露出两颗龅牙。
我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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