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文/叶天
凌晨四点醒来,再无眠。
脑子里还是昨晚又重读的《青蛇》和江昭和的那篇书评,“不读《青蛇》,怎知李碧华凉薄”,“凉薄”真是写透了李碧华的冷眼看人性。
胡思乱想是失眠最爱做的事——人,是不是一轮回就已被吕洞宾喂了“七情六欲丸”?在短短几十年,或有“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的情动纠缠,或有“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的红尘掠影,或有“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走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的世间游弋。
总之,有生之年里,没有“情动”没有“纠缠”没有“情殇”,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来过世间一遭。
连两只蛇都要动情的。
“智人一直希望自己和其他动物有所不同,仿佛整个科就只有自己的存在,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远近亲戚,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父母。”所以,连“动情”都要是人类专属,两只蛇,哼哼,只有吃了吕洞宾给的“七情六欲丸”才懂。
顿悟,人的情动,无师自通,怎会需要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丸”。
小时候是被赵雅芝版的白娘子灌过迷魂汤的——觉得做妻当如她,人美心善,一心一意为丈夫立金字招牌,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也是被叶童版许仙迷惑过了的——以为丈夫会不管你是人是妖总要守着你护着你的。
当然,也痛骂过法海——老秃驴不念经,硬要生事拆散人家的姻缘。
所以,白娘子一步一磕头上金山寺要人,许仙雀跃着想与她相会,我会感动得稀里哗啦。
直至年长,看电影《青蛇》,却懂了法海其实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有情动后的私心,他也会欲盖弥彰,在某个时辰,也会情难自已;也懂了许仙终究是凡尘中的男人,美好的人性中也免不了自私、贪婪、薄情,电视剧中的许仙是美化过了的。
最后,看文字《青蛇》,哦,这才是最真实的尘世中男女的模样,才是最真实的人性本能反应。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世间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白素贞这样的,无论情动之前怎样风情万种摇曳生姿,终为一个男子一头撞进情网里,从此敛去妖气,一心一意只做贤妻,被他牵动着喜和忧;一种是小青这样的,你有的我也要有,我有了也不满足,有主无主不是重点,漫长的生命里,我只管自己活得畅快淋漓。
世间也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许仙这样为白蛇心动,把她打造成端庄贤妻的模样,却日渐觉得她少了风情,眼见得青蛇摇曳生姿,心生荡漾,一心觉得青蛇才为心头好,终要来上一段情才满足;一种是像法海这样外表严肃正经,内心闷骚情动,终被佛法规则拘着没有行差踏错的。
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却不见得每次都需要一把伞做媒,也并不每每是酒精作祟。当时的心动总有真实的,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看久了,初时浪漫着的晕着光圈的月亮,不免变得平常且普通,洒下惨白的光。在时间的作用下,白蛇也会“渐渐成朱门旁惨白的余灰”,许仙则会成为“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的蠢人,如此而已。
那真的从青丝走到白发的,多少的兵荒马乱,多少的心灰意冷,多少的意难平,不为外人道。
飞升上仙要历劫,多要历情劫;妖修炼得道要历劫,也要历情劫。可见这个“情”字有多难参透,飞升上仙的离开尘世不食人间烟火了,妖得道也飞离尘世去往仙界了,只有人,几十年间,看似明白实则糊涂地在尘世情网中左突右撞。
电影里《青蛇》的结尾显得温情了点,法海去救白素贞——他终究沾染人性的气息。白素贞终究执迷不悔,葬身在许仙给她的那段情里。小青杀许仙,怼法海,参透了男人,却看不破白蛇与她的姐妹情谊。
而李碧华笔下的《青蛇》,白蛇在许仙那里吃了亏,似是参透了男人,青蛇以为她要成为姐姐的唯一。但,妖的生命何其漫长,人在有限的几十年还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有漫长生命的妖足以忘记任何伤痛,一遍一遍爱,一遍一遍纠缠。所以,白蛇看到转世的许仙依旧会迎上去,青蛇也依旧会再度去勾引许仙。
纵是千年的修炼情谊,亦敌不过一个男人,所以如今,闺蜜反目、打小三又有什么稀奇?
李碧华笔下的结尾才是红尘男女应有的样子,人类寿命延长,又不再需要为温饱奔波,那些被兽类追逐着跑的日子早已远去,除了情动,用什么打发寂寞?不是谁都有白流苏那般好运,用一座城市的沦陷去成全她与范柳原暂时的偃旗息鼓,幸好,张爱玲没再写下去,再写下去,歇够了的范柳原和白流苏未必不再起波澜。
无论如何,李碧华笔下,那是一场发生在白蛇青蛇许仙法海之间的事故,于你我,不过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而尘世之中,谁又敢说自己不遇上事故,没有成为别人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