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零后的自白（三）

我父母是大城市郊区地地道道的农民，我和我弟也一样。我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经常饿肚子，贫穷的根本原因是我父母好吃懒做。

那时候农民下地劳动记公分，再按公分换粮食。每户人家另有一处七八分的自留地，可以种一些蔬菜或杂粮。别人家的大人都是白天在生产队的田里干完活，再回自家的自留地浇水施肥。我看见人家地里都种着菜，别提多羡慕了。还有的人家养猪喂鸡，到过年的时候那些人家飘出来的肉香味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

我爸妈身体都不错，可他俩谁都不想出去干活，要不是怕饿死我们哥俩，他们连生产队的劳动都不想参加，那八分自留地更是一下都没翻动过。大舅妈看着可惜，就在那片地上种了红薯和玉米。我妈没事就往炕上一躺，老跟睡不醒似的，她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我爸爱喝小酒，兜里但凡能有几个钱，都要跑到合作社买那种最便宜的酒，然后一饮而尽。他跟我妈倒是谁也不嫌弃谁，还常常相互安慰。

我大舅是村上的干部，家里条件好，经常接济我们，我记得我刚上小学那阵，有一回大舅给我家送来了一篓子大鲤鱼，大概得有四五条，他嘱咐我妈一并收拾出来，吃不完的用盐腌上晒干了慢慢吃，结果我妈懒得收拾，就吃了两条，剩下的都放臭了，最后只好扔了。我大舅知道后特别生气，再没到我家来过，多亏大舅妈还时常来送点菜。就因为父母的懒惰我们家活脱脱的成了村里的笑话，经常被人家指指点点瞧不起。

我十六岁的时候，大舅托关系让我当了兵，说实话，到了部队我才真正吃上了饱饭。参军前，我一米七五的身高，体重勉强能够上标准，三年后退伍的时候我一米八五，体重一百八十斤。我弟就没我这么幸运，他才一米七出头，就是营养跟不上没长起来。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书，但凡是带字的我都爱看，比如家里糊墙的报纸、画报。同学带到学校的小人书，我一定会在课间飞速阅读完。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我觉得自己热爱阅读，勤于思考，我认为自己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到部队以后，我发现自己总能侃侃而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战友们始终不认可我的一些观点。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思考达不到我的深度吧。

退伍后我被分配到我们乡里的造纸厂，因为工作表现不错，厂里派我去学车，拿到驾照后我就成了厂里的司机。那几年的日子还真是顺风顺水，大舅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地的姑娘，她不嫌弃我家条件不好，只想要个城市户口。我当时没想过什么爱情，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日子我心里就知足了。那时厂里效益不错，平时有奖金年底有分红，我挣的钱都如数上交给媳妇，媳妇对我很体贴对我父母也很孝顺。

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厂里派我跑长途，经常三五天不着家。有一次，本来定好四天的往返，因为路上比较顺利，我们第三天夜里就回到了单位。往家走的路上，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媳妇看见我的样子，她一定迫不及待往我怀里钻。我摸黑儿悄悄进了家门，当我打开里间屋门的时候，我听见一对男女激战正酣，我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走错门了，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媳妇熟悉的声音。血液瞬间涌向头部，我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床上缠绕在一起的狗男女落下了如斧头一般的重拳。那个男人是我媳妇在老家时的相好。我曾经对婚姻的所有美好期盼在一夜之间彻底幻灭。

离婚后的第三年，城市规划改造，我们乡整体拆迁，我们家一共分得两套房子，爸妈和我弟住一套三居室，我自己住一套两居。厂子也没了，给我们分了一笔散伙费。思来想去，我既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只能继续吃司机这碗饭。于是我应聘到出租车公司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那些年出租车行业竞争还不是很激烈，只要肯付出时间和精力就能赚到钱。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非常充实，手头渐渐也有了一些积蓄。

遇到她那年我二十六岁，她大我五岁，在一家外企工作，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世界太小，一个月中她有三次打上了我的车。她并不漂亮，但是很干练又有气质，开车送她的路上我们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她觉得我很有思想，没好好上学实在是可惜了。渐渐地，我们成了朋友，我几乎成了她的专职司机，她有用车的需要就通过bp机给我留言。一天夜里bp机的尖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才两点多，她留言说让我速到一家知名酒吧去接她。我见到她时，她已喝得酩酊大醉，她看到我一下子就抱住了我，嘴里却喊着别人的名字。我把她送回家后，她依然紧紧抱着我，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求我不要离开。我心里积压的长久以来对她的喜欢让我也不想离开。我留在那照顾了她一夜，直到她清醒过来。

后来她告诉我，她男朋友出国了，他们在那天晚上分了手。我发觉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到了楼下她却迟迟不肯下车，我送她上楼，她又一次紧紧抱住了我。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有时我去她家，有时她来找家。虽然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甜蜜幸福，但我心里总觉得她一直都离我很远。我想娶她为妻，但我说不出口，下过无数次表白的决心，最后还是无数次放弃。我知道凭我一个出租车司机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的。在一起的第三年她升职了，开始频繁出差，国内国外地飞个不停，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在一次相见后，我拿出了早就买给她的戒指。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着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红着脸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她笑出了声，“嫁给你？哈哈哈哈，你打算开一辈子出租车来养我吗？”我羞愧难当，自尊心被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一年我三十二岁。

痛定思痛，我下定决心要咸鱼翻身，我一定要实现财富自由。深思熟虑之后我买了一台顶配的电脑开始学习做股票的知识。每天收车后我就孜孜不倦地阅读专业书籍，上网查看经济新闻。开户后小试牛刀，真的赚到了一些非工资收入，一下子我就上了瘾。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进股市，专心在家里看盘，收盘后再出去拉活。就这样，专心致志在股市钻营了四年，我终于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一百万。我辞去了出租公司的工作，开始在家专业炒股。有钱后，我又陆陆续续交了几个女朋友，但交往时间都不长，因为她们身上都缺少那种令我欣赏的独立与干练，她们都想依靠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其实也不是我给不了她们那样的生活，是我心里始终都没有放下她。就这样，我一边做股票一边与各种各样的女人交往，却没有再遇见一个能让我产生结婚冲动的人。

兜兜转转的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虽然不差钱，但我却逐渐感觉这种生活真的没什么意思，我时常有种深深的孤独感。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得了乳腺癌，她希望自己进手术室的时候能有个家人陪在身旁。我如约而至，就像她失恋时一样。她的样子憔悴到让我认不出，脸色蜡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她勉强地对我挤出一丝微笑。我像家人一样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一直到她将要出院，我为她请好了保姆，留给她十万块钱。我再一次转身离开了，我明白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

从医院出来我把车停在路边，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一刻我感觉了到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