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
一夜春雨,枝头刚刚绽放的花蕊落了一地。少女一袭黛色长裙,趴在朱色的窗楣上,抬起的右手试图去接住屋檐落下的雨水。
“朱妈,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屋内,正在拾掇被大风吹乱的纸张的老妪身子顿了顿,“小姐,少爷忙完了就会回来的,他应承过你的。”言毕,便继续收拾起来。
“朱妈,说了多少次了,就叫我墨儿。除了哥哥,最亲的就是你了。”少女起身,从背部环抱住着老妪,如小猫般,用头部蹭着老妪背部,带着小奶音撒娇道。
“好,好,都听你的,墨儿。”老妪轻轻转身,用手帮她整理着弄乱的头发。少女正值碧玉年华,眉眼如画,笑颜盈盈。老妪望着这张不似柳叶眉、丹凤眼的传统美艳,却自带一缕清寡气质的脸庞,不觉有些难受:真像极了夫人年轻时,墨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才不负老爷与少爷。
彼此,大国频频交战,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避战。墨儿娘亲怀着她探亲返程途中,正遇两国交战,一路逃难颠簸坏了身子,产下她不足半年便离世。墨儿娘亲去世后,从小伺候着她的朱妈便一直照顾着墨儿。
墨儿的爹爹是大将军,为保家卫国守在另一座城池,没来得及见到墨儿娘亲最后一面。等他带着满是血的战甲而归,见到的只有尚未足岁的墨儿和一个冰冷的牌位。
保家卫国,却守不住自己心爱的结发妻子,大将军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好几日。为了墨儿不再受战乱之苦,便在洛镇旁的深山中寻了一处别苑,由朱妈和几个年岁稍长的婢女养大墨儿。别苑没有普通大户人家的奢华,只有几间简单的屋子,院子倒是很大,足够墨儿玩耍。
墨儿还有一个哥哥,林深,比她大十岁。娘亲去世时,林深虽也是孩童,常年跟着爹爹习武的他,却也明了是战乱害死了娘亲。林深便不肯住在别苑,而是随着大将军住在军营中,希望长大后,能守护住妹妹。
自小墨儿就被告知,不能随便出别苑。幼时,也因贪玩,避开朱妈,偷偷打开了别苑大门,溜出去,熟料竟走失在林中,入夜后的漆黑与凉意着实将她吓得不轻。幸好,哥哥林深来探望,便带着朱妈一直寻到深夜,终在在一棵大树下找到大哭不止的墨儿。此后,她便怕了,即使出院走走,也是白日里让朱妈陪着。
每次大战归来或者操练间隙,大将军便会和林深来看望墨儿。随着战乱纷争不断,大将军来得越来越少。墨儿娘亲是大家闺秀,朱妈算是陪读,识得字,便教墨儿识字,平日里可以给爹爹和哥哥写信打磨时间。
每次,大将军和林深来探望,都会收到墨儿的一堆书信,偶尔也会带一些书籍或者话本来给墨儿。墨儿的字迹逐渐从杂乱到青涩,再到清秀。过了几年,来探望墨儿的就只有林深了,每当墨儿问起爹爹,林深都说爹爹是大将军,去边塞镇守,只字不提别苑外的战事。墨儿便只知道爹爹是个大英雄,守家护国。
“哥哥,别苑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呀?”
“怎么?还想再在林子里呆一晚上?”林深拿起书本轻轻敲了下墨儿的头。
“才不是呢,我就是好奇罢了。”墨儿瘪瘪嘴,嘟囔道。
“林子外面还是林子,然后,很远很远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我知道‘很远很远很远’,哥哥故意的,是坏人!”墨儿着急打断,佯装生气,小嘴撅起,别过脸。
“好,好,哥哥给你说。”
“哥哥最好了。”墨儿瞬间笑起来,眼中放着光。
“在林子外面,有一个小镇子,叫做‘洛镇’。镇上住着很多户的人家,每户人家门口都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镇上有一个茶楼,每天都会说书人在那里说书,讲故事。给你带的话本,就出自那里。”
“镇上的人每天就是听书、看话本吗?”
“不是的,平日里,镇子上男丁就忙忙农活或者做做小生意,姑娘家就在家织布、刺绣。到了每个月的火神日,镇上的各家会将自家做的一些小玩意拿出来,在街道上摆摊进行交换。”
“都会交换一些什么小玩意呀?”
“有纸鸢,有小面具,有蜜糖……”
“洛镇上应该很好玩,我都没去过。”墨儿听着听着,突然情绪低落下来,倚靠在桌子上,默默玩起头发。
“墨儿,等你再大点,哥哥就带你去小镇上走走。”
“我已经长大了。”墨儿站起来,踮起脚,比划着,“看,我都快到哥哥肩部了。”
“乖,墨儿,一般女子都是过了十八岁,才能去镇上的。”林深轻轻搭上墨儿肩膀,稍稍用力,墨儿放下踮起的脚尖。“不信,你问朱妈,这是祖上定的规矩罢了。”
“是的,小姐,这真是祖上的规矩。”朱妈连忙应道。
“好吧,那还要等好些年呢。”墨儿坐回凳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都秧了不少。
“墨儿,哥哥给你做纸鸢吧。”
“真的吗?好!”
为了做纸鸢,林深带着朱妈和随同们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纸鸢成型时,林深拿来笔墨,让墨儿自己画。
墨儿寥寥几笔,画了三只兔子,一只体型较大,两只体型稍小。
“你这画的是什么呀?”林深宠溺着看着墨儿问道。
“你看,这是爹爹,这是你,这是我。”墨儿指着纸鸢上的杰作炫耀着,“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是的,墨儿最乖了!”林深轻抚着墨儿的头,眼角有泪光,但很快消失。“想哥哥了,就放纸鸢,无论哥哥在哪里,就可以看见的。”
“真的吗?哥哥快教我放纸鸢。”
跑了许久,纸鸢终于飞上天。玩累的墨儿,渐渐睡去。
“少爷,看你今天心事重重,是外面情况不好吗?”
“仑国已经攻到了洛镇旁边的亥村,一夜之间血洗了亥村。我们大军就驻扎在洛镇,守着城门。刚来的路上,洛镇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门户都紧闭,估计都逃难去了。”林深转向窗外,接着说:“朱妈,最近不要再让墨儿出门了,纸鸢也不要放了。虽然,林子里爹爹用了一些阵法,外面的人来会迷路,但是小心些总没错。这次,怕是我也守不住了。”
“少爷,你放心,我一定守着小姐,保她平安。”
“朱妈,辛苦你了,一直照顾着墨儿,日后,还要辛苦你,守着她。希望她一世平安,不受战乱所苦。那我走了!”
“少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小姐会等着你的!”
不日,仑国攻打洛镇,林深带着将士拼杀,死守城门。一支箭穿过林深的胸膛,伤口的渗血和盔甲上的血交融在一起,却没有让他停住杀敌的脚步。
渐渐,林深视线开始模糊,身子渐渐斜了,倒地前,他看见空中有一只纸鸢,纸鸢上画着三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