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交通工具中我最爱自行车，只要天气条件允许，距离在十五公里之内，骑车一定是我的首选。

那天和Late骑车从市中心赶去朋友们的野餐聚会，快到目的地时突然另一个汽车人迎面直直地冲向我。

当时我是靠右侧，她违规靠左侧，但自行车道足够宽，两人厕所又都不快，即使一顺边了也完全来得及错开，我改道左侧避让，然而她马上也跟着变道，仿佛认准了我这个目标，最终两辆车砰的一声撞到一起，两个人也都趴在了地上。

我还趴在地上哼哼，对面那位却瞬间弹簧一样跳起来，指着我用中文大叫“要死啦！中国人欺负中国人啦！”

她粗粝沙哑的嗓音在安静的街道上炸雷一样。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样子，五十岁左右，略有花白的头发高高盘起，一身简单的日常装扮却背着把超过一米长的宝剑（没错，武侠片里的宝剑）。

我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她接着嚷道：

“你这一撞把我的气都撞散了！我这段时间白练功了！”

有功夫在身不是应该更抗撞吗？

我开始不紧不慢跟她掰扯事情经过，讲明责任完全在她。

她一听更火了，直接粗暴地打断我：

“我不听你这些废话！你把我自行车都撞变形了我怎么回家！”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注意到她自行车前轮车圈确实已经严重变形，简直要扭成麻花，好像被卡车碾过一样。

“可是你看我的自行车怎么没变形，都是一样的撞，是你自行车质量太差了，别说撞了，风一吹都会变形吧？”

“你有钱买好自行车是你的事，我这辆就是超市活动免费赠的，免费的东西不禁撞不是很正常吗？你要不撞我我一样可以骑得好好的，说不定再骑个五六年也没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家，你说怎么办？”

“你把自行车推到公交车上坐车回家啊（推自行车坐公交是允许的，也不需要额外付钱）”

“那我明天上班怎么办？以后怎么办？哪有那个闲钱每天坐公交车？！”

来了，终于提到钱了，其实我早已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只是芬兰华人实在不多，平时很少机会跟同胞有交集，不敢也不愿相信这难得的交集竟然是碰瓷儿。

“那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自行车店修理吧。”我提议道。

“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她狠命戳着自己的手表（手表质量倒是蛮好的）。

“那怎么办？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报警？让警察解决。”（其实我只是吓吓她，对于骑车人之间的纠纷警察只会口头调解，不管过错方是谁通常都不会采取罚款手段，她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被识破诈骗的伎俩，那麻烦就大了。

“你！你竟然用警察威胁我！”她气到指着我的手已经明显在抖了。

这时我瞥见路边两个外国女生在对着我们拍视频，忙走过去把两个人赶走，这下我是真的气了。

“你能不能别再丢人了？你无所谓，我还要脸呢！”

谁知她挨了训直接崩溃到号啕大哭。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好孤独！没人爱我！”

我被这段台词惊得说不出话，没人爱你是我的错？我还要为你的感情生活负责？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Late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不懂中文，但大概也猜到了宝剑姐的用意。

他脸色阴阴地问我“不好解决吗？”

我只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可宝剑姐看到芬兰人简直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冲到Late面前一把扒开自己的衣服，赤裸裸暴露出整个左乳，用芬兰语对Late哭诉：

“你看！你看！她把我的胸都撞坏了！”

如果说她一开始的行为让我无奈和反感，现在这副无赖嘴脸已经到了让我觉得恶心的地步。

可不知意外搭到了哪根神经上，我转念想了想，是怎样的境遇让一个女人在公共场合做到不顾廉耻的地步？

气愤之余突然有一丝心酸，她也是什么的女人，什么人的母亲，什么人的妻，家里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多的是愤怒还是疼惜呢？

道理上明白不能纵容这种行为，但心已经狠不下了，我支走了Late，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欧元的纸币递到她手上。

“明天去修车吧，我和你一起去。”

我心疼那五十欧元，那不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但她不惜采用这种方式也要拿到手，大概真的是急用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她接过钱的瞬间愣了一下，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

“好，你电话号码给我，我明天打电话给你” 原来她也可以平平静静的说话。

第二天，如我所料，她并没有约我一起去修车，只是发了条短信：

“我早上去医院查过了，没什么大碍，下午去修车，你不用陪我了，自己可以的。”

我删了短信，心里默默祈祷她不会故技重施对其他同胞下手。

本以为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没想到后续来得那么快。

那天下班后独自去影院，等待检票时看到那个让人难忘的身影在另一个厅门口准备入场，这次她没有背宝剑。

她身边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是儿子吗？

宝剑姐很快也注意到我，脸上瞬间紧绷起来，表情甚是精彩。

她扶着男孩的肩膀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把一张票塞到他手里，男孩径直检票入场了，可手里握着另一张票的宝剑姐却没进去，她远远的望着我，眼神中的警惕好似保护幼崽的母狮，但那份警惕里分明多了一丝愧疚，是我的错觉吗？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检票员对我说“Terve（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