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

    她的名字叫琴，是大奶奶为她的二儿子从陕西买来的，在我印象中，我没见过大奶奶的小儿子，听奶奶说他也是在陕西，入赘给一户不错的人家做女婿，已经20年没回了。

      论辈分我该叫二大娘，可她生性痴傻，我们有时就跟着一些大人偷偷叫她傻琴，她也不生气，只痴痴的笑。母亲一直对我们很严厉，是不允许我们直呼其名的，对这件事我挨了不少打，于是便恭恭敬敬叫着二大娘。

      琴很幸运，第一胎便生了个儿子，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摆脱她悲惨的命运。

        大奶奶是一个穷苦的女人，她独自抚养四个儿女长大，在那个时代，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便是个很大的负担了。大奶奶对琴很不好，也许因为是买来的，对她很刻薄，甚至把她当做了撒气筒，撕扯声、叫骂声乒乒乓乓交杂在一起，已成为家常便饭。琴也不还手，就任她打着。琴说，她也不容易，打着打着气消了也就不打了。众人都骂琴太傻，大奶奶也骂她，只有我知道，她不傻，她只是善良。

      琴的儿子比我小两岁，母亲待他很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给他送一点，大奶奶有时便冷嘲热讽，说我们家还没添丁，不如他们家，所以母亲才会对琴的儿子好，是以后肯定有求于他们，母亲听了这话没说什么，抿了抿嘴角，笑了笑，回到家便哭了。从此我对大奶奶便没什么好印象。

        大奶奶经常打骂琴，琴的儿子也跟着打骂琴，琴一点也不生气，只笑，说她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不怕老婆，母亲讲那娃的时候，琴还有点不乐意，从此母亲再没管过这事。

      琴的儿子在那个村庄偷盗是出了名的，他每次和大奶奶一起串门的时候，那户人家不是少了钱就是少了针线或者其他挺稀罕的玩意儿。不仅他偷，连大奶奶也偷，大奶奶来我家串门的时候顺便把我奶奶的手镯顺走了，虽然不值钱，但也是我奶奶挺珍贵的东西了。奶奶却不以为意，微微叹了口气∶拿走就拿走吧，好好收着就行。

      说来也怪，大奶奶对两个儿媳的态度截然相反，大儿子早早成家，存了点钱在隔壁盖了房子。大奶奶很是听大儿媳的话，每每有忤逆大奶奶的时候，她也总是稍稍愣一下，脸上的皱纹随之微微松动了。大奶奶是和二儿子住在一起的，琴有次偷偷和母亲讲，“二狗（二儿子的小名）自从打工回来后都不和我住，都是在她娘的房间里。”母亲笑笑，没有说话。

      爷爷说，自从大爷爷去世以后，大奶奶一家人是穷怕了，穷不可怕，但心眼坏了就可怕了。

      琴没有穿过新衣服，穿的都是大奶奶的女儿不要了的或者是捡来的衣服，琴只有在拼命干完农活后才可以吃到一顿饱饭。也许她那天实在是太饿了，仅仅割了半筐草就回家了，就那一次，是我记忆中大奶奶和二狗打琴最狠的一次，奶奶和母亲急忙赶去劝架，母亲并不让我跟着去，我就在门口望着，大奶奶家门口乌漆漆都是人，但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劝架的，竟还有人在一旁起哄∶打的好，不听话就得打！打人者听到“喝彩”声，竟感到很得意，打骂得更卖力了。母亲赶过去时，琴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母亲急忙护住琴，那些所谓的“看客”们见有人劝了架，也纷纷装了样子，大奶奶看没人站在她那边了，竟两腿一撒，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命不好，哭丈夫走的早，哭娶了个不中用的儿媳妇。这时琴已经被打得昏过去了，母亲学过几年医，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叫人送去医院，大奶奶这才戛然而止，她害怕了，她怕的是出人命。

      后来因为求学的缘故我们全家搬到了省城，与他们家也没什么联系了。听母亲讲，琴那次抢救了好久才抢救过来，因为那一次，大奶奶对她也格外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再与他们家联系是2014年，据我们离开故乡已近10年。因为大奶奶的大孙子要来省城上学，嫌学校住宿条件不好，便央求父亲为他们找房子，那天是大儿子来的。等在一块吃饭的时候，他忽然提到，琴真是作孽啊。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夏季刚冒点头，人就已经燥了，不仅仅是人，猫、狗、牲畜甚至是杨树叶都想找些东西来灭灭心中的闷火。琴那天照例去田地里除草，那时的春玉米长得分外茂盛，人人都说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金灿灿的微笑。那天直到深夜，琴都没有回来，大奶奶急忙催促着琴的男人去寻她，正当二狗寻人无望时，他在玉米地里发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身上的衣服零零碎碎的撒在了一旁，二狗走近一看，那就是琴，二狗悲愤欲绝，不由分说便把琴踹倒在地，“丢人啊，丢人！”琴两眼空洞，仿佛世上一切事都和她毫无干系，她的心死了。二狗被她的眼神吓到了，竟蹲下身安抚她∶“你咋了哇，你说话呀，你说话我给你报仇！”琴一愣，竟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把自己这辈子受的苦全都哭了出来∶“是小杨头，是他，是他糟践了我！”小杨头是隔壁玉米地主人老杨头的儿子，老杨头死后，便把玉米地留给了他，没想到他竟趁琴孤身一人时起了歹心。

      第二天一大早，二狗拎了一把菜刀气冲冲奔向了小杨头的家，小杨头那时还没起床，是他老婆开的门，一开门，二狗便急忙往里闯，他老婆看这阵仗吓坏了，大叫了一声，“二狗你干啥，你要杀人，这里没你要找的人！”二狗眉头上的青筋都快蹦了出来，“没有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就是那个把我女人糟蹋了的，你的男人，就是那个畜牲！”小杨头媳妇一听可还得了，急忙拦住二狗，催促小杨头赶紧让他跑，小杨头在屋内听到了动静，跳了后窗逃跑了，二狗甩开小杨头媳妇，也还是慢了一步，让他逃了，二狗心中的火无处释放之时，瞥见了小杨头媳妇，便把怒火撒在了她的身上，“干你千娘，我也要你尝尝绿帽子的滋味！”二狗威胁小杨头媳妇，如果不给他两万块钱就杀了小杨头，也要把这件事捅出去。小杨头媳妇苦苦哀求，最终无奈妥协，选择拿钱息事宁人。后来这钱被他那不中用的儿子填了传销的空当，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日子一天天好了，可是琴却不愿开口讲话了，但愿她往后的日子没有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