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崇文•识名
娘是贫雇农的女儿,九岁丧母的她要照看弟弟,自然不能上学。解放初期至六十年代末村里有识字班、扫盲班、夜校,娘因操持家务也没能上一个,终生不识一个字,是真真正正的文盲。
虽为文盲,娘却对字纸相当看重,未经确认之前绝不草率处置,娘自然有她的习惯做法。
娘在收拾院落打扫房间时,见到带字的纸片,哪怕是包过东西的报纸都要小心翼翼地收好,等我放学回来,就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让我看,并问还有什么用,上面写了啥,让我讲给她听听。我解释完以后,娘总是笑着说:“识字真好!”
就这样,那些字纸在没有得到确认之前,娘决不会贸然拿他生火。娘的这种习惯,升华一点说,这算不算是一个文盲对知识的崇拜和敬畏?!
我很敬佩娘的这种敬畏精神,但同时心情又很复杂,在这些复杂的心情里,有些许的伤感、无奈和自豪。伤感的是娘的童年太不幸,不能像我一样有学上有娘疼;无奈的是我无力改变娘不识字的现状,以至于用废纸引火的小事娘还那么谨慎,恐怕有用的字纸烧了再也找不回来;自豪的是,我充当了娘的眼,替她看字阅文,使娘明白之后而心安,体会到了识字的快乐。
“上学识字,不做睁眼瞎。”这是娘的口头禅。有了知识,明明白白做事,清清楚楚生活,在娘看来是无比自豪和幸福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掌握更多的文化知识,让娘自豪着我的自豪,幸福着我的幸福!
不识字的娘到打谷场上认领生产队分的柴草粮食却从未领错。场上有人时,娘就问人家哪一堆是我家的,若没有人,娘也能找到我家的那一堆。她自己的名字大概能认得,就是不够自信,毕竟没上过一天学,心里没底,每次随东西带回来的纸条都让我确认。
我曾测试过娘是真认得自己的名字还是猜的。我写了三行字让娘认:
姚氏 姚文元
景色 风景 景山
兰花 兰草 兰州
第一行一个字一个字的指,娘说不认得,第二行挨个指,娘一直摇头,还微笑着幽了一默:“它可能认得我,我不认得它。”我指给她看第三行时,娘认真的用眼光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然后高兴地说:“好像有三个字是一样的,两个羊角三道杠,是我名字里的‘兰’,那三个字不认得。”
“是的,是的,就是你的兰字。”我也替娘高兴着,终于认得一个字了。
我又用手把后面的字都盖住,仅露出三行开头的一个字,再让娘认,娘看着笑了。
“这回它认得我,我也认得它,这就是分东西纸条上的字,我领东西时,看到纸条上像这样的,估摸着就是咱家的,然后再看看周围堆上的纸条上的字,没有像这样的,就认定了,每次拿回来的字条你不都说对了嘛。”
娘说到最后,显得很是自信。
我明白了,娘认自己的名字是图形记忆,三个字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固定的图形,多次重复强化(次次领东西对照),那三个字的图形便在娘的脑子里固化,娘便记住了。
此景可待我追忆,母亲已化为一抔黄土,音容笑貌再不能见,惟有在梦里相遇,若果真相逢,我一定像她教我系鞋带一样耐心,不厌其烦地教她认字,哪怕三天教会一个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