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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田

2023-02-09  本文已影响0人  阳沐张
当我再次经过那条小巷时,多儿从我怀中向深处跑去,透过围墙,石榴树已然发了绿芽。

楼下有一片农田,一半是花,一半是田。

  矮矮的围墙把空地围住,可能以后会开发成房屋,所以看起来也不显得突兀。每当天微亮,我时常能看见一位老农,腰间拴着一个酒葫芦,扛着锄头走在田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喜欢他叫乔叔。他总是戴着一顶黄色草帽,穿着一件很有年代感的深蓝色衬衫,袖口挽的很高。嘴里叼着一条旱烟砸吧着。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紧紧的跟在他身后,脖子上的铃铛格外清脆。有时我下班回家经过,就会看见他带着小黄狗坐倚在那草垛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笛,清风吹拂,悠扬的笛声顿时响遍了整个田野,正值春日,一片片油菜花随风摆动,像极了金色的海洋。

  我空暇时喜欢在田野里作画,春日里的田野无疑是户外写生的胜地,各色的小野花充斥着扑鼻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我第一次去到田野时,乔叔正在田里耕作。我没有打扰他,在田坎上搭了个小凳,便构思了起来。对于我这个花田的新来客,乔叔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当我在田野中央画到一半时,突然感觉脚边有东西在蠕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小黄狗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我摸了摸他的头。他也欣喜的摇起了尾巴,似乎并不害怕我,我眼神一下被它脸上一道很深的疤痕吸引。“它那道疤是小时候被其他狗欺负留下的,本来我都不喜欢养这些玩意,当时看它可怜,就把它带了回来养着,本来以为养不活,没想到最后还活了下来。”不知何时扛着锄头笑嘻嘻的乔叔已经来到我的身后,他把锄头倒立在地里,头倚在锄把上。端详着我的画。最后砸吧砸吧了几口旱烟,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画的好啊!”我俩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乔叔,他已年过花甲,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弱,有着一点点驼背,皮肤黝黑。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崭新的草帽和那挽着很高的袖口。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精神,虽然抽着旱烟,但是笑起来依然能看出他的亲和慈祥。

  乔叔老伴早逝,儿子在外地工作,经常都是独自一人,后来养活了小黄狗,也算是有了个陪伴。乔叔把小狗叫的多儿,多儿也向来听话,从来都是在乔叔身边形影不离。人一上了年纪,便闲不下来,这片农田便成了他每天的乐趣。照乔叔的话来说,很久以前他们的房子便在这边。这田也算是他们的地。但后来搞拆迁迟迟没有动工,他便还是在这里种起了庄稼。而我于他,也慢慢的熟识,成为了劳作之余的聊伴。每次我回家早,都会去农田里和他一起打理打理庄稼,陪他聊聊天。忙完之后他就会把我拉到田坎上坐着,听他讲以前当兵的一些过往,每次讲到深处,都能感觉到乔叔表情有明显的动容。于是他就从衬衣兜里,掏出那皱巴巴的卷烟,用力卷了卷再猛砸几口,随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夹杂着些许叹息和感慨。随后就拿出他的竹笛,摆好姿势,手指熟练的摸索到笛孔,嘴唇微启。轻轻的吹了起来。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多儿在我的怀里,一起听着乔叔的吹奏。乔叔会的曲子很多,时而欢快,时而抒情。但是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首经典的《送别》。乔叔经常和我讲,这首曲子,是他以前当兵时老班长教他的,当时他刚参军,心里稚嫩,遇到些挫折就会想家。每天傍晚,老班长就会在营前吹这首曲子。每次听完,心里就会舒坦许多。现在时过境迁,老班长也不在了。每次提到这些,乔叔就会深深的叹一口气。然后双眼微眯,笛声悠扬的飘出,伴着清风,随着晚霞飘向远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乔叔喜欢的有三样东西,竹笛、旱烟、还有果酒。乔叔喜欢酒,而且还喜欢酿酒。记得第一次和他酿的酒还是在重阳节那天傍晚,我下班路过田野和他打招呼,而乔叔直接过来把我拉到他身边,然后从怀里像掏宝贝似的拿出了一壶果酒指着它说:“这是我在深山里的打的山泉水,再加上一些我亲自采摘的野果,然后配上上好的酒曲酿造出来的,今天刚酿好的,你赶紧尝尝,可是有着大自然的味道勒。”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显瞪大了眼睛,然后连忙拧开瓶盖,给我倒了一小杯。我看着他口若悬河的样子,还真觉得有些深奥之处。便一口气全部喝光。可酒一入口,浓烈的酸味差点让我一下子吐了出来。我心里想你该不会是把番茄也当作野果放了进去吧。但看着他那迫切诚恳的眼神,嘴边的话只好收了回去。然后笑眯眯的对他说:“还不错啊乔叔,挺好喝的勒。”他听完我说的话,又瞧见我的脸色有点不对,有点半信半疑的样子。于是自己拿起壶喝了一口,顿时涨红了脸,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然后就像小孩似得在哪挠头嘟囔着什么。我看着他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多儿在一旁看着我们吐着舌头蹦蹦跳跳,似乎在嘲笑着我们,我真想也给它灌一口尝尝滋味。那时夕阳西下,一老一少,我们两个涨红的脸颊在夕阳的映射下更显的灿烂,如同两个犯错的孩童一般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只要那一两天乔叔没来花田,我就知道他多是又酿果酒去了。于是每隔几天,我便会尝到各种味道的果酒,酸的甜的苦的都有,我就在想这个糟老头子就算那天把辣味的酒酿出来我可能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每次看到他那充满恳切欣喜的眼神,我都只好把它当作甘泉般的一饮而尽。终于在我喝了几次苦酒后的一个午后,我端着他最新酿的果酒来到乔叔身边。“乔叔,你为什么喜欢酿酒呢?”他听了我的问题,身体征了征,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农活,然后喃喃道:“以前我那老婆子他家里就是专门卖酒的营生,后来嫁给了我,因为我喜欢喝酒,她就经常自己给我酿。她又觉得烈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于是便去山上摘一些野果给我酿味道偏淡的果酒,不知道为什么,她酿出来的果酒和其他人的不同,总是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所以喝起来更香更甜。”他放下了手中的农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又缓缓说道:“后来我因为身体不好,我那老婆子就不让我喝酒了,于是我就自己偷偷跑去山上摘野果,自己酿,可是每次做出来的和她比总是相差了一些味道,我就去问她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可她却始终都不肯说。”不知何时,乔叔已经点起了他的卷烟,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说道:“后来哦,老婆子走的那天晚上,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抱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出了真相,原来她的酒更香甜一些,是因为一直用的那深山里的山泉酿造的。后来我自己一个人了,有时候想喝酒了就去自己摘果子,用山泉水酿造。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了酿酒了。”乔叔说完后慢慢来到了我身边,端起酒壶一饮而尽,然后抚摸着多儿的头,坐在草地上抽起了旱烟。我望着乔叔,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可我却矗足良久,我想可能在他心里,酿酒不仅仅是他的习惯,更像是他一种寄托吧,虽然从此只我一人,但我的生活却始终都存在着你的身影。

  乔叔可能觉得讲得有些伤感,于是便讲起他年轻时的一些趣事,老家里的一些稀奇传闻,但是讲得最多的,还是说他儿子在外面发展的多么多么的好,娶的媳妇多么多么的贤惠漂亮。说着说着还叫我坐到他的身边,只见他从胸前里面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我,一张是他的老伴,另一张是他的儿子,他笑着指给我看。我的心里掠过一丝酸楚,可能乔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讲的兴奋之余时眼角泛起的泪光是多么的刺眼。

  为了报答时常送我果酒喝的乔叔,我打算为他画一幅画。当我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我说:“小张啊,你每天过来陪乔叔喝酒聊天,乔叔已经很欣慰了。我年纪大了,画了画又没人会看,就不劳烦你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乔叔会拒绝我,想要追问缘由,却转身看见了乔叔的背影,朴实坚挺的身躯在夕阳下被拉的很长,不由得伟岸起来。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也已然明白了。看着他那被岁月蹉跎的背影,我想了想,还是立起画板,描摹出了乔叔的背影。而我却不想给它上色,在我看来,只有灰色才能与他的朴实相搭。当我把画纸递给乔叔时,他露出了很惊讶又欣喜的表情,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生怕弄脏了这张白纸。一切在我看来,却是那么的心酸。乔叔嘴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小心翼翼的把画收着,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我见他的架势,连忙把话题转移到了果酒上,其实相处了这么久,道谢什么的话根本无需说出口。

  连着下了很长时间的雨,终于放晴,很久没有看见乔叔了。望着窗外伸了个懒腰,果然看见乔叔扛着锄头步履蹒跚的向农田走来,多儿还是紧紧的跟着他身后,只不过却怂拉着头,像是心事重重的小狗子。我连忙下去和他们碰面,虽然数十日不见,我们却没有半点生疏,只像是许久未蒙面的老友一般打着招呼。多儿一听见我的声音,一下也汪汪叫了起来。然后就看它摇起尾巴蹦哒着向我奔来,在我的脚边东蹭西蹭,用舌头舔我的手掌,我摸了摸它的头,却霎眼看见乔叔的脸色苍白,精神仿佛也不如往日。他望着我笑了笑,还是理清了嗓子向我问好。我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原本我以为乔叔步履蹒跚是因为小泥路还没有干透,踏着坑洼,但是却发现他的腿脚好像确实有问题了。眼前的乔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我连忙过去搀扶,想问清缘由。他却慢慢的把我推开,咳嗽了两声然后笑着说道:“小张啊,前几天一直下雨,我又闲不住,便看着一天雨小了些,上山去摘了点野果,下来的时候路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再加上受了点风寒,倒是也不碍事,不碍事。”他向我摆了摆手便径直向前走去,我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想再追问,却看见他在前面挺直了腰板,把锄头重新扛到了肩上。乔叔是个很要强的人,从他的酿酒就早已看出,我也只好停止追问,希望他真的没什么大碍。

  从那以后,乔叔来农田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由于放心不下,我便找了个时间买了些东西去探望他。在我四处凭着乔叔以前给我的指示。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乔叔的小院。乔叔的房子很小,就一个小院和一个比较破败的老房子。我一推开门,屋里的酒香扑鼻而来,多儿听到响声一下子就凶狠的叫了起来,在看见是我的时候。它立马就安静了下来,然后跑到我的身边蹭来蹭去。我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瞥见了它碗里还有半碗夹杂着肉片的剩饭。便向屋内走去,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晾晒的野果。还有几件零零散散的衣服,一颗光秃秃的杏树矗立在一侧,显得突兀又自然。一到门口便听见乔叔在里面扯着嗓子喊着谁呀。听出了我的声音过后,他连忙叫我进去。我一进门就看见了乔叔缠着纱布的腿,他正想从床上起来,我连忙把他扶着躺下。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说:“小张,没想到你还找的到我这地方啊,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呢,一会赶紧拿回去。”我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回答。把东西放好后,环顾了一下乔叔的房间。小小的房间可以一览无疑,但看起来也不算杂乱。墙壁中间挂着他老伴的遗照,而在旁边,也同样的挂着一张用黑布遮起来的照片。我没有去询问。桌子上摆着大瓶小瓶的酒瓶,里面浸泡着的各式各样的野果。零乱的药品散落在一边。他最爱的竹笛静静的躺在崭新的白布上,几卷旱烟就摆在离床很近的地方。他看到我在左顾右盼,就用枕头垫在身后半坐起来,然后点起一根旱烟微笑的说道:“我这屋子小了,也没有收拾,你可不要见笑哦。”我只得笑着摇了摇头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他向我指了指他的腿,“本来以为是小伤,没什么影响,但是这人啊年纪大啰,身体不中用了。那医生说我不好好休养,以后就得杵拐棍啰。”说完他便大笑了起来,笑完又猛的咳嗽了几声。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又好好的劝诫他,让他好好休息,农田里的活我可以帮忙照料,不必担心。和他攀谈了良久,聊到了他的儿子,聊到了他的以后,聊到了他的一些心愿。乔叔有着聊不完的事情,而我所听到的,却活生生的是无尽的孤独…

  到最后乔叔两眼望着床顶,皱着眉头,嘴里一直着吸着旱烟,眼神也变得朦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岁月的年轮从他的身上经过,留下的,却是无尽的翘首以盼。

  临走的时候,我对他再三叮嘱,让他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他也一直点头答应。在我出门的时候,他非要起床送我,无奈只能让他杵着拐棍站在门口望着我走。等我关大门的时候回头望去,他依旧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我。并向我摆手告别,我望着他倚在门上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黄昏散落在大地,映照在我的身上,但却被屋檐死死的挡住,始终不能折射到乔叔的身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是孤独一定会产生共鸣!

  自那以后,乔叔来农田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有天傍晚我下班路过花田。远远望去,只见乔叔坐在田坎上呆呆的望着夕阳,多儿蜷伏在旁边。黄昏打在他们身上,一时难得的惬意。我走到他们身旁坐下,乔叔看见我到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然后从怀里神秘的掏出一瓶果酒。“快尝尝看,我刚酿好的,这次一定好喝。”乔叔一边递给我,一边自豪的拍了拍胸脯。我有些惊愕,因为在前几次给我喝到各种味道的酒时,乔叔已经有些对我不好意思了,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提出要品尝一下,他才会怯怯的给我,这一次他居然这么自信。我半信半疑的尝了一口,果然这一次的酒变得甜美了一些,虽然还是夹杂着些许其他的味道,但是还是要比以前好喝的多。我一脸疑惑的望着他,问他是不是多加了什么东西。他却笑而不语,只一脸神秘的说是个秘密。我又问他为什么最近来的次数变少了,因为我担心上次他的病对我有所隐瞒。他却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眼睛闪过一丝惆怅,缓缓地道。最近入秋了,酒曲发酵的时间变长了,便来的久了些。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了牧笛,自顾自的吹了起来。我看着他那日益好转的双腿,也相信了他的说法。

  临近中秋,日夜加班让我变得疲惫不堪,在一个朦胧的夜晚,到家门口时突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我一直以为乔叔不会再找我为他作画了,直到看见家门口席地而坐的乔叔时,我连忙跑去将他扶起。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军绿色的大袄边角已然有些湿润,见我回来了,连忙笑脸起身把两瓶米酒塞到我手上,脸上欣喜洋溢。我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追问下才知道是想让我帮他作一幅画。我想起第一次给乔叔作画的情景,又突然想到过几日便是中秋,就一切都明了了。我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乔叔,您的宝贝儿子要回来了吗?。”乔叔笑着说:“这不是马上中秋了嘛,我那儿子说的这次要回来看看,我看你每次画的画都很好看,就想着你也给我们全家画一幅。”说完只见他捋了捋衣角,显得有些拘谨。我连忙点头答应,乔叔一直笑着点头,我心里一阵酸楚,这好像是我认识乔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开怀大笑吧…

  乔叔来农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身子骨仿佛也瘦弱了一些。但他的米酒却变得越来越甜,那种特别的味道我仿佛越来越熟悉。

  终于到了中秋,我早早的便到了农田等着乔叔。想着要用什么色彩去勾勒他们一家人会更好。可直到下午,才看到乔叔孤身一人的身影向花田走来。乔叔身穿一件崭新的灰色棉服,胸前和袖口都带着朵小花。头上戴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鸭舌帽。黑色的皮鞋擦的锃亮。微风中的他步履蹒跚,微微的埋着头,原本坚挺的腰板却仿佛被长久的无助给压弯了下去,留下了一声声垂头叹息。我双手紧握,看见他一人走来,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的要流下来,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和乔叔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对我轻轻笑了笑,穿着新衣的缓缓坐到了画板前,背挺得笔直。我第一次见到乔叔穿的这么正式,那模样真是一位慈祥的父亲。画板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把他描绘了下来,只见画中的乔叔仿佛和背后的花田融在了一起,廋弱的肩膀像是承载了多年的劳累,眼睛里充满了深邃与忧伤,感觉再浓丽的色彩也不能填补。当我把画递给乔叔时,只见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几遍,小心翼翼的接过洁白的画纸后,眯着眼仰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砸吧砸吧嘴笑着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最后结束时已是繁星点点,我邀请乔叔到我家一起吃晚饭,可他却摆了摆手,微笑着对我说道:“小张啊,我儿子最近工作忙,临时加班,没时间回来了,我一个老爷子,就不劳烦你们了,你赶紧上楼去,也不要送我了。”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我看着他那蹒跚的背影,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想送他的脚步截然而止,眼眶逐渐湿润了起来。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的那幅画还被我攥在手里,等想给他时却发现乔叔早已不见了身影。

  中秋过后,由于工作原因,我需要出差一段时间。本想和乔叔告个别,却一连几天没见他的身影。我只好拜托我的邻居,让他那天见到乔叔时把这幅画拿给他。待得我出差回来,找到邻居时,却发现那幅画仍在,邻居对我说,自我走后再也没看见过那个老爷子过来。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第二天起了大早,想去看望一下乔叔,穿过熟悉的小巷。走到乔叔小院时,却发现大门紧闭,我敲了敲门,也无人应答,连多了也不见了。我踮起脚往院内望去,却只见光秃秃的石榴树和满地的落叶。

  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乔叔了。我只能想着一定被儿子接到城里去享福了,才会令我安心一些。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我一如即往的在花田作画,偶尔望向围墙外的方向,盼望着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聚精会神的构思时,忽然感觉脚边有东西在蠕动,我低头望去,居然是多儿,我一下便把它抱在怀中。大笑着说道:“乔叔,好久不见啊!”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请问,是张先生吗。”我一怔,转过头去,却并没有看见乔叔。而是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年轻人。我正想回答,却看见了他手上的米酒。我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心里不好的预感似疯草一般生长。因为他便是乔叔经常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人。我颤抖的开口询问:你是乔叔的儿子?乔叔他…?”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苦笑的摇了摇头。“我父亲,于前几日去世了。癌症晚期。”短短几个字,却让我一下子失了神,脑袋里一片混乱,往事浮现在了眼前。乔叔的那次摔倒,身子越来越消瘦,到农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还有那越来越甜的米酒。好像乔叔在我面前表现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或者说,乔叔他骗了我…

  “在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和我爸最喜欢喝我母亲酿的米酒,是用深山里的清泉水和采摘的野果酿制而成的,甘甜可口。后来我母亲去世了,便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家里。我常常叫他和我们一起居住,但他总是不肯,他说自己习惯了在老家的生活,在大城市里呆不惯。一来二去,也就把这件事情暂时放下了。”说着,他语气开始哽咽了起来。“父亲喜欢喝酒,可能因为酒的缘故,他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开始慢慢的失去味觉了。有一次在电话里,我和他提到了特别怀念以前母亲酿的米酒,他便记在了心里,后面我说过中秋节会回家,所以他就一直想着把米酒酿成母亲以前的味道。想等我回家给我个惊喜,却发现自己对味道越来越模糊了,以至于都分不清楚酸甜苦辣,到后来,他好像找到了办法,最简单也是最无奈的方法。”讲到这时,我的眼眶早已湿润。我终于明白乔叔的米酒为什么会总酿出各种口味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米酒会变得越来越甜,那种特别的味道,明明就是一味的在酒里添加冰糖。乔叔那藏在心里不能说的秘密,根本就是他慢慢以致完全失去味觉之后,对冰糖的剂量越来越大,那米酒也变得越来越甜,而乔叔的身体,也从此越来越差了。

  父亲临走之前叮嘱我,让我来这农田找您,说您是他的一个好朋友。让我替他向你道个别。”说完他把怀中的米酒递给了我。我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了下来,接过酒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可我的心里,确是喝着乔叔酿的最好的米酒。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幅画递给了他,并告诉他这是乔叔中秋时拜托我画的全家福,他颤抖的打开画,里面穿着新衣微笑的乔叔依旧是那么和蔼。可那孤单的身影与背后的花田又显得那么凄凉。当他看见画上的乔叔时,瞬间变得崩溃失声痛哭,而我却并没有想去安慰他。我想,真正应该崩溃的,应该是那天中秋夜里步履蹒跚的乔叔吧。临走的时候,多儿在我的怀中熟睡,我便把它留了下来,我觉得它应该也更喜欢这里吧。

  楼下有一片花田,遍地为花,芳香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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