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前些日子看了一篇文章,叫做《你的原生家庭,到底对你有多大影响》,作者分析得很到位,也很有意思。这让我决定重新思考我的原生家庭对我产生了的影响,积极的,或是消极的。这样,我想我会更有能力让伍六六的原生家庭得以更健康的形式发展。
在决定开始写这篇日志后,很想以一句贴切的言语总结我的父亲,作为篇幅的开头,但久久驻笔。对于父亲,我有感激、有敬佩也有憎恨,起码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父亲在我的心里一直只是以权力的形式存在,以他那刚愎自用的性格得以开展。
记忆中,没有感受过父亲给予的亲密的关爱,有的只是命令和权威。或许吧,我被权威浸涅得太久了,以至于都不敢在自己的内心正面去评判父亲的形象,更甭提谈论了,生怕一不小心又被父亲发现,给提将回去一顿臭骂。
父亲老了,真正的老了。病痛随之而来,正在慢慢地折损他的身体,一并减退的还有他的权威。
其实,现在父亲的权力影响范围已经小得可怜了,我和弟弟都没有在他们身边,更何况他真的也没有能力用他的权威来影响现在的我们,来替我们决定什么。
他现在最多只是在老妈面前再任性任性,而老妈似乎更有把控局面的优势了。如果换作三十年前,我一定会狂喜,就象摘了紧箍咒的孙猴子那般自由与轻松。但如今真正期盼的东西到来,却有的只是失落,原来父亲也会老,原来权威也会失效,原来权威对我来说已经象一种依赖存在了。当依赖不复存在,有的是内心日渐疯长的恐惧与不安全。
昨天回去探望生病的父亲,他刚刚动了一个小手术,最近又说感冒发烧好多天,痛风又发作,脚肿痛的厉害。前些天还夸我给买的玉竹葛根兰茶对他的痛风有作用,说尿酸降下来了,给他买的鲜木瓜泡的酒还没有喝。这会儿怎么又这么严重了呢?我问道。
父亲叹了口气说,感冒给害的,连着几天发烧,又硬被我妈拉去挂水,你看这葛茶都没有喝,平时要喝好多杯。不打紧的。看着他肿涨得厉害的脚,有些心疼。
这一个月来我连续自己家、妈妈家跑了好多趟,当然是因为父亲的身体。虽然他一再说,不碍事,不碍事,不用回来的。但我知道,那是生我养我的父亲,虽然小时候没有得到过他的宠爱,但我依旧感恩他带给我生命。
父亲是家里的老小, 他只有一个大他一轮的哥哥。这个哥哥,也就我大伯一早就考入师范学校去了宁波当老师,不在老家。父亲是爷爷奶奶老来得子,奶奶到四十几才生下父亲,家里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可以商量,所以早早父亲就担起这个家,也养成了他独立决断的性格。
他文化不高,应该要怪那个社会,但字写得不错。现在,静下心来,整理思绪,重新正式、正面评价父亲的时候,首先浮上脑海的是父亲是一个极其有领导能力的人。他的思维活跃,虽然他是一个农民,虽然他最终努力一生也没有积赞多少所谓的家产给我们,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判断,他不是一个守着三分地,老实巴交的农民。
在家庭的经济责任上,他也是个合格的当家男人,为这个家,付出了他能够付出的努力与担当。
记忆中最早的是父亲从供销合作社里批发农药,然后安排我母亲推着自行车去各个村庄贩卖,当时母亲还不太会骑自行车,骑上后歪歪扭扭的,因为怕架在后面的农药摔碎,后来干脆就推着走。越偏远的山村越有可能推销成功,升皇山、石坑、谢岩、白岩,凡是在山顶上的村庄,母亲应该都到过,都向他们推荐过一种叫“甲胺磷”的剧毒农药,每一瓶最早是赚1元钱。后来,乡里的合作社和农机社出公告了,这农药不可私自买卖,这才算搞了一个段落。
接下来,父亲搞的第二份创收是开办茶厂。村里原本有一个小型的茶厂,说是“厂”,其实是一间200来平方的屋子,里面简单放置了几台滚筒式制茶机。
制茶的工艺也是相当的简单的,青叶子晾干水份后就是在右边的一字排开的大锅里进行“杀青”,“杀青”就是把新鲜的青叶子进行初步去除水份,让其变得焉焉的,为后面的定形、烘干作辅垫。
锅大得有点吓人,如果5、6岁的小孩子一不小心滑进锅里,坐着最多只能到一半的锅沿。等“杀青”完成后就是左边的大滚锅里进行反复的翻滚成形和烘干。最后成形的茶叶成一颗颗小颗粒,不象后来的龙井茶那样形状一致。
茶的嫩叶也是采摘8到10片的枝条叶子,不是后来的2到3叶的小嫩叶。因此这种茶喝起来苦味更浓,少了龙井茶的清香。
记得那时父亲决定承包这个“茶厂”的时候,我也是相当兴奋了一阵子。坐在高高的软绵绵的青茶叶子堆上,闻着那阵阵的茶叶特有的清香,看着村里的人们每天在傍晚时分背着装满新鲜茶叶的箩筐排着长队等着给父亲过磅,然后看着父亲给他们记下帐,或者看着父亲用算盘给乡亲们结帐,用当时的钞票10元或5元、2元给他们付款,那一刻我内心还是自豪的。
看着父亲走到正在翻滚的茶机旁顺手抓起一把,对着后窗透进的阳光看茶叶的色泽,从而判断火候的控制情况。或者是在100瓦的白炽灯下,用手指轻轻捏碎茶叶的颗粒,然后告诉在旁的大舅,几小时后茶叶可以出锅,那一刻,我内心还是很崇拜的。
看着父亲那一双因连续通宵达旦没有休息而导致布满血丝的双眼,听着父亲那一腔嘶哑但十分铿锵有力的命令下达,父亲用那沉着冷静的姿态掌控着有条不紊的生产,我还是敬佩的。
茶叶估摸做了二三年,也是销售没有最后打开,量也就不能上去了,再说茶叶有很强的季节性。在茶厂之后,父亲便决定开砖窑厂。
同样,跟茶厂一样,父亲也是初次接触这行业,烧砖的工艺难度比制茶要高得多。光制作泥坯这个工序,用什么样的泥,和多少水,泥坯码放间隔距离,气候的判断,阳光的照射程度与方向,泥坯的干燥程度都直接影响着烧制后砖块的质量。还不讲泥坯在砖窑里根据气流、温度的传导方向而改变的叠放规则,就封窑的方式、柴火的火候、烧火的时间、柴火的品种,就多得让我数不过来。
这不是我虚夸的,柴火有一段时间就得用半湿半干的,为了让窑里面砖的水份缓慢地排出,排得过快砖就裂,排得过慢砖就僵掉,它的透气吸湿功能就差好多。
砖窑里有太多好玩的东西记载着我的童年,如好吃的烤红署,如自己用废弃泥坯做的关公,如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但现在回想起来,岁月沉淀下来更清晰的是父亲的自信,父亲对事业的执着。我一个屁小孩,偶尔在旁边听听都能听出这么多名堂来,父亲是用了怎样的意念、热情与敬畏去做了这一份工作,一份他以前从来没有涉及过的工作!
随着水泥砖的诞生,窑厂也渐渐生意淡下来,但乡里乡村的好多房子的砖的确是父亲烧制的,质量的确也不错。
慢慢地,我也长大了,待我快读高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松林阿叔晚上到我家,商量父亲合伙办泥沙挖机,这应该是我的农民父亲他一生事业的巅峰。不论是投资数额上、投资风险上,还是运行时间上、对周围的影响程度上,都是他的顶峰。正是父亲的龙头启航,带动了小小村庄里挖沙行业的崛起,在往后的几年如雨后春笋般成立了7、8家挖沙团体,机修的、铲沙的、开船的,衍生行业一度风生水起。
购船、组装到沙场基建,从别人眼里巨无霸挖沙龙体的操作到对水下蕴藏的泥沙的厚度、质量判断,无不倾注他的睿智,他的魄力。
松林阿叔不认识字,记帐什么,帐务方面都是父亲一手办下,主要的意见基本上也是父亲提出然后简单商讨,父亲作最后的拍板。在后面的连续跟别人合作办挖机,如柏春阿叔,如大舅二舅,父亲总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他们好似都听他的,他说什么也基本上没有反对什么。这样的合作者间的小会议我家经常开。
我有时也奇怪,父亲其实是一个十足的赌博分子,什么沙蟹、麻将他样样在行,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会主动把这个经济的掌控权交给他?他还是这样被人信服?
刚刚回去看望他时,他的老伙伴柏春阿叔也来看望他,柏春阿叔笑呵呵地一边跟听着父亲跟他讲些什么,一边跟我说,你爸爸的鼻子有点难捏的呢,但这一生,我认他为老大哥,他的话我永远是听着,不会反对他的呢!
柏春阿叔并不是我的亲叔,他只是跟他一起合作过挖沙船而已!
人总有那么一种感动,是会时刻感动着你的,人总有那么一种敬仰,是会永久驻留在你心中的!岁月的风吹走了生命的浮尘,岁月的河沉淀了生命的本真,虽然父亲于我太过严厉,但严厉的背后留下了父亲的影响,对我一生深深的影响。于父亲,我首先得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