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粥铺
粥铺在街角,月亮照不到的地方,装潢是浅绿色,透过整个广场的烟火气,视线模糊成靛青,夜间迷走,是读书人的好去处。
生滚的粥,黑色砂锅套着竹质的碗套,桃木的桌,映着欧式的吊灯,你会幻想一家通宵的粥铺是文艺青年的聚集地,但它不是,烟火气渗进了门缝,看铺小妹眼神涣散,老板娘在柜台前敲着笔,隔壁烤肉店老板总是在这儿蹭座,说话声大,烟也未曾熄灭。
我与它认识的第二个月,尝遍了十二种粥,最中意的是青菜虾仁,外加一小碟萝卜丁。两个月前离开家,南下求学,走的那天,天高云淡,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父亲拥抱,急匆匆的人群中我的拥抱也显得慌乱拘谨,父亲劝我即使学了经济也别忘了写诗,却又说人还是要务实,我只顾得点头,想来人本就是在尘世间摇摆着前行,路过中轴线的日子少之又少,谁又能把握个度呢?
大学生活如人所愿,忙碌又充实,忙着忙着会有错觉,把自己当成了职场的精英,躺倒在床上回想自己今天开了几个会写了几份策划,竟也能开心的笑出声,幻想着自己的前程似锦,文艺梦想什么的,如冰河解冻,不知流向何处,那是一种干枯的努力,如一把刀失去光泽,凌烈锋利,却毫无美感,急匆匆地劈向生活,却发现最终每一刀都扎中自己。
意识到要改变,是第七次来到粥铺,把手机关机,世界忽然静谧的一瞬间,诗意浸透了衣衫,热粥翻滚,热气升腾,恍惚间看不清对面坐的是谁,努力的眨眼,白色衬衫的少年捧着书,黑框的眼镜,刘海上结着露珠,那是年少的自己,他不看我,手中的书远比我有吸引力,那是谁写的书?昆德拉还是博尔赫斯?他不会回答我,因为曾经的我是那般专注,我苦笑着摇头,掏出耳机和纸笔,和曾经的我汇合,冰河解冻,流向我的心
父亲打来电话,开玩笑说要是恋爱了,每个月多给五百块钱的恋爱经费,又劝我要找个烟火气重些的姑娘,好陪着我生活,我笑着答应,看父亲发的朋友圈,几张高原风景,配一段现代诗,最后一张图是和妈妈的合照,这哪里是在劝我,明明是在炫耀自己走了一段遭人称羡的婚姻路,当年长发抱着红棉吉他的小伙,用一句“愿陪你笑着无尽无头”收服了这个隔壁村最漂亮的姑娘,如今骑车写诗,用行动影响了这个总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小孩儿,如今这个十八岁已过的小孩儿,在踏进粥铺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本该是个诗人。
有一个熟悉的地方,桌子的高度,椅子的曲面,甚至店里的喧闹声都是你熟悉的感觉,只有在这里才会写出你想要的东西,笔者总是矫情,最好桌上的碗筷都放成心里想要的样子,我坐在粥铺,看着那道浅绿色的门,不觉间那成了我与世俗区隔的三八线,进门前总是不自觉拍拍身上的灰尘,生怕沾染了我常坐的椅子,有了这自我满足的仪式感,这道门于我心中方显的神圣。
父亲病了,躺在病床上却也不忘吟诗感慨,父亲好了,出院的第二天便骑车到灞桥折柳,浅浮的朋友圈因为有父亲而成了文人骚客交流的场所,我喝一口粥,看着父亲又拍下的灞河流水,彷佛手机后的西安变成长安,父亲的爱车变成一匹白驹,青衫长发的男人坐在灞河边,长安的繁华在身后,担着时光的河水在眼前流淌,少年叛逆,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文艺梦想与父亲有关,却只有在离开后,心里默念一声感激。
父亲与粥铺互不相识,却交织着在我的人生路上种下不同味道的花草,生活调皮,有些小小的真相只有你知道,我幻想着有一天父亲也坐在这间粥铺,点一份青菜虾仁粥,小菜是爽口的萝卜丁,他会不会像我今日一样诗性大发,把生活感悟写在一张随手扯下的餐巾纸上,然后愉快的离去。
忘了是谁说,家总要成,钱总要挣,奔走红尘,莫忘曾经是书生,父亲与粥铺相隔千里,我在中间,做一个写诗的摆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