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谁
亲子关系是有限的
哎哟，婉清居然没能一下子从床上起来，她起不来。侧身，右腿垂下床，左手抓摁床边，以右胳膊肘为支点，咬牙，左、右手同时用力，她终于起来了。
走出卧室，来到客厅，虽然没有开灯，但仍然能看到墙上那红色的3:38。她摸向洗手间，然后又摸回卧室，如果在这个点起床，势必会惊动刚睡下不久的太太。
她需要再睡一会。
她先用胳膊趴在床上，然后再将腿拉上床，整个人上床后再经侧身让身体回到正面、躺下。这觉睡得有点艰难，但为了不打扰主人家各成员的休息，她不得不重新回到床上。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晚上九点多，到现在三点多，已经睡了约七个小时了。按国际睡眠标准，她这个年纪，睡得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她将今天各个家庭成员的事务安排又在大脑里过了一遍，然后将眼睛闭上，她试图再睡一觉。
人是躺着的，眼是闭着的，但大脑是无比清醒的，再睡着，几乎不可能。
她又将无比艰难的起身姿势重复一遍，她决定不再睡了。她慢慢摸向大公主的房间，她想看看大公主的被子是不是又和人分家了。
果然没错，12岁的大公主一条腿搭在床边，一条腿在床上，双手举向头顶，她好像在炼功，又好像在打球。这还算好的，更可爱的是她有时睡床的一边，还有时睡床的对角线，各种姿势，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摆不出来的。这睡姿恐怕世上再难找第二人。
平日里大公主对她最好，虽然是主仆的关系，但胜似亲人。从大公主三个月大时，婉清就在她身边了，每次因主人觉得大公主没有被照顾周到时，大公主就会立即站出来澄清，袒护婉清。
在大公主的记忆中，婉清比妈妈还亲。在婉清的心目中，大公主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小时候，每到节假日婉清休息的时候，大公主都会瘦一些。婉清不在的日子里，大公主不仅吃不好也睡不好。
婉清现在的状态，本该回去休息的，虽然请了假，但没被批准，确切来说是大公主没有批准，她不想吃其他人做的饭，也不想在她写作业的时候有其他人来陪，除了婉清。
“妈妈，我的水墨画，海底世界。”
“嗯， 画的还行。”有点敷衍，因为头都没抬。
“阿姨，我的水墨画。”
“哇，真漂亮，画得跟真的一样，你看这热带鱼，都快游到我手上了。”
大公主笑了，鱼儿般，一蹦一跳地向书房游去。
“妈妈，我肚子有点疼，小腹，胀疼。”
“嗯？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让阿姨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她迅速起身，离开餐桌，快步移到门口，抓起钥匙，向大门口走去。整个过程视线都没离开手机。
“大公主，恭喜你，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这是要来月经的前兆。”
“啊，现在？阿姨，来月经疼吗？月经期间怎么洗澡呢？”
大公主好奇又担心的问了婉清这个话题的相关问题，最后笑盈盈地离开了餐桌。
对于大公主的问题，妈妈永远那么惜字如金，走人，不走心。
轻声、细语，温柔以对，婉清阿姨的态度。
或许，因为婉清是阿姨而不是妈妈吧。
经常这样，时常如此，天天，月月，年年。
“阿姨，学校举行运动会，需要一名家长陪同，你陪我吧？”
“你跟妈妈说了吗？”
“不用，她忙。”大公主将眼神望向远方，又低下头，看起来有点失望。
三年。
六年。
从三岁到十二岁，从幼儿园到小学。
大公主七年级了，个子长高了，比原来更漂亮了，也到了叛逆的年龄。更让人担心的是，她遇到了早恋的麻烦。
“你这个年龄，不该恋爱，知道吗？不要再让我发现这个事情，如果我再收到老师有关这方面的消息，绝不客气。”
这是妈妈的威严？不，这是妈妈的威胁！
“初恋，多么美好的事物，为何要得到扼杀和不理解，难道你们大人就没有初恋吗？……我讨厌妈妈，我不喜欢她，有时我很希望，我没有妈妈，更希望婉清是我的妈妈。”大公主将心情锁进了日记，转脸去找了婉清阿姨。
“她早恋了，多加看管，我下周回来。“
看到慢慢走过来的大公主，婉清想起了已经工作的女儿。也正是在她早恋那会，她离开女儿出去务工的。心酸顿时涌上心头，她很感谢婆婆，在她出去务工、老公不在的日子里孩子能培养的那么优秀，都是婆婆的功劳。
“每个人都有初恋，初恋的美好在于一切都是未知的、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不用担心没钱花，不用担心住哪，更不用担心有谁会抢了你喜欢的他。“
“你们班有比你优秀的女生吗？”
“有。”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她和你竟争你喜欢的这个男生，你觉得你有多少胜算的把握？”
“呃，没多少把握。”
“你喜欢他什么呢？学习好，体育好，还是长得帅？”
“学习好，人长得也帅。我们是在奥数班认识的，他是上届的省级赛事冠军。”
“记得你是亚军，对吧？”
“嗯。他比我厉害多了。”
“你知道吗？他只所以能关注到你，不是你长得漂亮，而是你亚军的身份，就像你关注他是因为他冠军的身份一样。”婉清语重心长。
“阿姨，我好像明白了初恋是怎么回事了，谢谢，大公主抱着平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婉清很欣慰。
对于初恋，婉清最有发言权，她当初就是初恋定终身，在不该结婚的年龄结了婚。
“妈，我不想上学了，我要结婚。”
那年婉清高二，九十年代的乡下孩子七岁上学，小学五年制，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还可以留级。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嗯，彩礼，他家出得起吗？”
“他家做生意的，还有两辆货车，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彩礼没问题。”
“嗯，好，我同意。你爸不在了，谢谢你对我的体谅，弟弟妹妹将来也会感谢你的。难为你了。”
“妈你别这么说，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到了差不多的年龄，这跟你没关系。”
妈妈侧眼看看婉清，没说话，心里微甜。
“以后打算让他们生活在省城，这两年，可以让他们先适应下那边的生活。”订亲席上，婆婆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婉清的手，甚是欢喜。
“好的，亲家，都快是你家的人了，听你安排。”妈妈心里甚是喜欢。
“我想从事餐饮行业，你觉得可行吗？”
“这个随你，你喜欢就好。”
“嗯，你真好！你经常来回地跑，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结过婚，我们就在那边开家餐厅，我等你。”
他们一起在湖边赏月，又一起看日出，皎洁的月光洒在婉清朴素的着装上，同样华美。太阳出来之时，就是他们分开之刻。
湖边承载着他们的一切美好回忆。谈天，说地，聊过去，话未来；昨天，今天和明天；美好的过去，美满的未来，一起回忆，共同期待，彼此相约。
“阿姨，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傻丫头，都快一家人了，还叫阿姨。”准婆婆上前拉着婉清的手，向餐厅走去。
“阿姨，不用点那么多，这里菜贵，我做餐饮我知道哪里便宜、实惠，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不，不用，我们就在这家，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还没过门，这般疼爱，就算自己女儿也大抵如此。
“清，发工资了吗？弟弟这边闹事了，需要些钱解决，你那还有吗？”
“妈，你别急，我马上给你汇去。”
“清，还有积蓄吗？弟弟谈女朋友了，需要准备些礼金。”
要么就没有声音，要么就是以各种理由要钱。妈妈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不容易，婉清不怪妈妈。
“婉清啊，天气转凉了，一定要多加些衣服，女孩子不能太贪凉，对身体不好。”每到换季婆婆都会打几次电话过来嘘寒问暖，婆婆打电话的频率和儿子差不多。”
婚后，婆婆怕婉清一个人孤独，经常过来陪她住一段，在婆婆的精心调理下，婉清原本不健康的胃慢慢变得健康起来。
餐饮行业，青春在，岗位就在，青春去，岗位比谁跑的都快。国企，好在，如果你愿意，它可雇用你到退休的年龄，从前厅到后堂，只是工资少得可怜。
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快速发展和二孩政策的全面放开，朝阳产业——家政的发展步入快车道，婉清看到了这个趋势，提前入市，不多久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金牌家政服务人员。
“婉清阿姨，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养啥都不能养病哦。”
“不用，我自己按摩，过几天就好了，老毛病了。”
好几天过去了，所有婉清用过的方法都用了一遍，却不见好转，婉清有点担心就自己去了医院，医生给的结果有点严重，要去针灸，隔天去一次。
“喂，婉清阿姨，你在哪？”
“我在外面呢，一会就回去，我跟你妈妈请了假了，新阿姨不在家吗？”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要见你。”
“我做好的板栗可乐鸡在保温锅内，你吃饭过去上学，下午放学就能看到我了。”
“好，你要快点回来哦。”
“喂，新阿姨还适应吗？下午新阿姨去接你，婉清病了，以后经常陪你的是今天上午去接你的新阿姨，你先适应一下，听到了吗？”妈妈的语气，命令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要，我只要婉清阿姨。”
“婉清阿姨，你不要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回你家。”下午，校门口，大公主抱着一手撑着腰的婉清，哭得像个泪人，非常伤心。”
“太太，我跟你商量个事，让大公主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我可以照顾好她，不收费。”
“胡闹，你房子那么小，怎么住，不行，我不同意。”
胳膊拧不过大腿，婉清每天都到学校门口去看一眼大公主，然后告诉大公主，她病好了就回去，让她不要分心学习，完了以后她都以要去医院为借口不再去大公主家。
婉清去看大公主的频次越来越低，由每天变为隔天，再到次天，然后到几天一次。聪明的大公主在一个周末跟踪了她。
“大公主，你怎么在这？快回去，太太发现了会批评你的。”
“嘘，别说话，这里很安静。来，我给你按摩一下，婉清妈妈，我爱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你要快快好起来，我会说服妈妈再请你到我家的。悄悄告诉你哦，我想跟爸爸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我的妈妈换成你。”
婉清的眼睛湿润了，或许是生病时的感慨，也或许是其他。
两个人在封闭的挂帘内小声地聊着天，从大公主三个月大开始，一直聊到她幼儿园毕业，再后来的记忆，大公主都很清晰了。
旁边的几个病人都被她们聊睡着了，只有一个床上的病人她睡不着，且被她聊哭了。明明是自己怀胎十月且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女儿，为何却想将自己换掉。
世事，十分公平，你不珍惜的一切，终将会，离你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