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由外卖引发的惨案
1
我是在一座山里见到她的,第一次。
那是一座熊猫森林公园,里边只有一只无论什么时候过去都在背对着游客睡觉的熊猫,它身上的毛色棕白相间,可以说是一个杂种,但就是这个杂种,却是这个森林公园最大的卖点。
我对一头只喜欢睡觉的熊猫没什么兴趣,我喜欢植物。山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苍绿树木,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在随风摇晃着的叶子,沙沙作响。
这种环境会让我觉得心静,尤其是如果可以闭上眼睛,按照唯心主义者的观点,只要我愿意,在我脑海中,完全可以让宇宙重新爆炸一次。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露天舞台上表演一出关于野人的剧目,背景就是层峦叠嶂、雾气蒸腾的山。
她在演一个女野人,并没有台词,就在哪里张牙舞爪、披头散发的跳来跳去,没有节拍也没有步法,这在我看来就是装疯卖傻。
剧情的介绍,都是由旁白来完成的,大概讲了一个野人族群生存繁衍的故事。我不明白观众为什么会对野人感兴趣,且不说野人是否存在,但就观众的目的来说,他们是想要在“野人”身上找寻不同,还是相同呢?
可是我得等她,不能走开。
旁白:野人们为了族群生生不息,所以繁衍,在这广阔的天地当中,新鲜的生命所需的一切,都会存在……
只见她仰躺着,另一个野人演员趴在她的身上,胯部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然后就算完成了“繁衍”过程,不一会,从后边抱出一个布娃娃,就代表着新生命。
台下的稀疏的看客显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他们似乎对“繁衍”的过程更加好奇,毕竟最后有新生命诞生,总感觉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然而我在这“繁衍”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错误,她仰躺着,那个“传教士”体位显然是专属于人类的,野兽们大多都喜欢“后入式”。我并不认为野人会相信有上帝的存在。
表演结束后,她朝我走了过来,还穿着扮演野人时的草裙。
“不好意思,久等了!”
我将外卖递了过去,是一份肉丝炒面,多得是青椒,肉丝简直比头发还细。
“没关系,趁热吃,面都快坨了。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一会可以给我四星以上的评价!”
之后我骑上电动车开始继续送外卖,她吃完外卖,将会在这深山老林里继续着下一场的野人表演。
2
送外卖的工作几乎从我十六岁就开始了,因为很简单,只要你会认路会骑车就行,至于送什么,送往哪里,都不需要你来考虑。可是即使这样,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差点丢掉了这份工作,那时候人工智能的技术已经成熟,送餐这种机械式的工作,机器人完全可以胜任。
于是大量的人类送餐员失业了,变成了社会闲散人员,当时一个记者暗访了这件事,发了一篇报道,大概意思是要给人类送餐员一些活路,不能赶尽杀绝。
不过这并不是我没有失业的真正原因,之所以至今还保留着一部分人类送餐员,主要是因为如果人类可以和机器人互不冲突的一起工作,多少反映了人类与机器人是可以和谐相处的。这一个观点在当时是极大地政治正确。
所以,我不知算不算幸运的留了下来,周遭的同事,大多是机器人,即使仅从外观上几乎无法分别究竟谁才是机器。
我常常在想,将外卖送到客人手上时,如果还冒着热气,这似乎就代表着这个时代的一种对于人类送餐员的人文关怀,我的生命价值仿佛因此得到了体现,这可真是让人诚惶诚恐。
客人只对人类送餐员的服务进行评价,不需要为机器人的服务进行评价,因为机器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即使你将一份水煮肉片泼在它的脸上,它依然会继续保持着精准的笑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果汤汁从缝隙流进机器人的控制主板,或者弄脏了机器人的仿生外形,你可能需要赔偿。
至于与机器人一起工作这件事,我倒没有什么感触,我只是做我的工作,挣我的钱,可是我的另一个人类同事许荣一直对此愤愤不平,每次在街上看到机器人送餐员,他都会啐上一口,以示抗议。
“狗日的!”许荣吞了一口外卖,一边大嚼一边大骂,米粒都喷出来几颗。
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们吃外卖是常事,这并不是偷吃,因为有时候总有客人联系不上,这种无头外卖常常就被我们作为午餐,也算是外卖员的一点小小福利。
“又怎么了?”
“要不是这些机器人,我一天至少能多送五单,你算算”许荣嘴里塞满了食物,伸出手指头比划半天,“五十!一个月就是一千五!妈的!”
“一千五能干嘛?多买几块咸菜就没了!”
“人穷起来啊,苍蝇都能当肉菜!”许荣一边嚼着,仰着头,油腻的嘴朝着天空。“都他妈怪机器人!”
“我倒觉得机器人不错。”
“什么?!”
“你看这些机器人,光是看着跟真人有什么区别?而且不吃饭不喝水,只干活不说话,清净。”
许荣讪讪的笑了笑,“机器人那个维修工厂你去过么?”
我摇摇头。
“我去过一次,你知道那些女机器人,他妈的连乳头都没有!样子货!还说什么节约制造成本……”
我想到那个场景,顿时就没了胃口。
“有时候这真相啊,没那么复杂,脱了衣服就看得到。”
3
五十元以下的外卖没有送餐员愿意送,点这种外卖的人通常只能靠社会的救济生活,送餐地点也往往都是贫民区,那里有太多吃不饱的野孩子,一不留神就会有外卖被偷,这都是得我们自己赔的。
点一百元左右的人,往往收入略高,送餐地点也以办公大楼为主,治安相对不错,那里的人每天眼神空洞,忙忙碌碌,如果世界是一个齿轮的话,那这些人就算是齿轮上的齿,少一个两个没有关系,但是少太多似乎也不行。
还有一类人,点餐均价在一百五十元以上,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客人,因为他们的收入令人艳羡,住所也往往是高档社区,如果我们愿意多卖几个笑脸,说几句吉祥话,对方一高兴,说不定还有小费可以收。
这里还得说,一单外卖价格价格越高,这单客人的评价在月末总评时所占权重越多。也就是说,你可以给三个五十元以下的人甩一张臭脸,但只要可以赢得一单一百五十元以上的好评,那你的顾客评分基本不会有变化,甚至还会更高。
所以,也别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责我们看人下菜,都是为了活着。
4
那是那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天色漆黑,无月无星,路灯发出的白光,映在周围建筑的大理石砖上,雪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安安静静落下来。
这条路狭长,所以听得到风声,看着雪花纷扬,似乎暴露出风的走向。
人行道下边因为有暖水管道,所以只是湿漉漉的一片,而道路中间的雪已经积了一层浅白。
道路上仅有的车辙,在一家偏僻的旅馆门前停止了延伸。大堂前厅挂了一座巨大的钟表,时针指向凌晨一点整。
我一只手提着外卖,所以只能用牙咬着脱下另一只手厚厚的手套,在指纹确认机上按下食指。
1504,我核对门牌没错,这才轻轻敲门:
“您好,外卖。”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她打量了我两眼,“进来吧!”
“确认金额,一百二十元。”
“好。”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有玫瑰的香味,她上身穿了件V领毛衣,左肩上纹了一颗六芒星,我一眼扫过,发现她并没有穿内衣。
我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防风棉衣,此时站在二十多度的室内,灯光昏黄,突然浑身有些燥热。
“请您一定给我好评。”我说罢转身欲走。
姑娘看了一眼时间,说道:“让我给你好评可以,你得在这屋子里待十分钟。”
“为什么?”
“没为什么,想要好评就待十分钟。”
看着我满头大汗,姑娘笑了笑,“热的话就把外套脱了吧。”
说罢递过一支烟。
我没伸手接。
“抽吧,没事,左右也是闲着,我会给你好评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姑娘在镜子前化妆。
我接过烟,站在窗边,将外套的拉链拉开,冷风透过窗缝一下钻进我的身体,汗湿的卫衣突然变得格外冰凉。
我把烟深深吸进肺里,希望这样可以让大脑清醒一点。
烟灰弹在窗外,风立刻将烟灰吹散,与雪花混在一起。
烟抽了一半,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吓得赶紧将烟蒂丢在窗外,拉上外套拉链。
“你可来了!”姑娘似是撒娇的语气对一个男人说道。
“家里有点事,拖了一会。”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走进来,鼻梁上架厚厚的眼镜片,头顶也因脱发变得有些秃了。
“你是谁!”
男人的语气充满的警惕。
“我……我是送外卖的。”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姑娘拉起我就往门口推。
临了,这个男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狐疑。
“啪!”一声,门关上了。
“哪来的王八犊子?”
“都说了是送外卖的!”
“你这个小骚货,别他妈骗我!”
“谁让你害我等这么久?那你下次早点来,让你看个清楚。”
房间里传出一阵女人的浪笑,我没有再听下去。
5
“出什么神呢?”许荣停好车,吸溜着鼻子走进来,问道。
我掏了支烟递给他。
“送完了?”
许荣吸了口烟,点点头,“可跑死老子了,这天真他妈冷。”
“我刚送了一单一百二的,见了个姑娘……”
“嘿,”许荣的嘴巴和鼻孔同时喷出一大口烟,“怎么着?”
“没穿内衣。”我笑了笑。
“嗬!这家伙几个意思啊?”
“我他妈怎么知道,让我待了十分钟,然后她等的那个男人就来了,我就走了。”说罢,我狠劲捻灭的烟蒂。
“你没干点什么?”许荣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我摇摇头。
“别他妈意犹未尽了,一百二的外卖,一个不穿内衣的姑娘,等一个男人,这个点儿,八成是包养的,那种女人不是给在咱们这种人玩的!”许荣说的唾沫乱飞。
我笑了笑。
“嘿!”许荣用肩膀撞了撞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独立卫生间你怕是没戏,有个公共厕所,你去不去?”
“你他妈!”我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许荣,说道:“你不是前一阵都订婚了么,还他妈不收心?”
“就是快结婚了么,这不才抓紧时间耍?”
“揍性!”
“哎,这次你请我了啊!”
“少他妈废话,我请你的还少了?”
“这不是快结婚了么,手头紧!你放心,这种事有来有回么!”
公司后边有一条小巷,地势偏僻,路灯昏黄,开着一家连个洗脚盆都没有的足浴店,里边有三个小姐,他们的主要顾客就是我们这些下夜班的送餐员。
我们两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
“你说,”许荣往手里哈了一口气,使劲搓着取暖。“咱们什么时候能嫖一回高档的,就是那进去之前还要安检,把自己的东西全锁在外边,光身子进去的那种。”
“整这些干嘛?”
“你傻啊!万一你带什么针孔摄像机进去,小姐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点点头。
走到足浴店门口,发现里边只有小芳一个人。
“另外两个今天身体不舒服,今天就我一人。二位谁先啊?”
许荣伸伸手,做出“请”的样子。
我和小芳走了进去。
小芳来这有两年了,她性格外向,很爱说话,每次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把我叫哥,因为有一次我带了份没人吃的外卖给她,她高兴的不得了,觉得我对她好。
小芳活儿不错,也有耐心,从不催人,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去好一点的场子,还安全些,她叹了口气,好点的场子一个钟最少抽三成,多的话四成,不划算,在这挣下的都是自己的。
我脱掉衣服,突然觉得有点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今天这暖气不行啊。”
小芳笑了笑,“那一会儿你多动。”
她很快就脱得一丝不挂,朝我走过来。
“你把毛衣穿上。”
“我不冷。”
“没说你冷,你上身穿个毛衣。”
小芳狐疑的看着我,套上了一件毛衣,不过她的毛衣不够长,不够遮住下半身。
我有些不满意的叹了口气。
“在哪学的,这么玩?穿着毛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把推到了床上。
“多……多不得劲?”小芳一边呻吟着却还是执着的说完了下半句。
可真他妈话多!
6
“老板,取餐!”
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等着一份黑椒牛柳盖浇饭。
这家店开了很多年,老板是个头发渐渐花白,清瘦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框眼镜,深陷的眼窝看起来很是倔强。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是全市最后仅存的几家饭店,因为现在人们习惯点外卖,很少会有人闲情逸致再上街吃饭,所以很多饭店都被公司合并,公司提供集中厨房区,各个饭店集体入驻,只做外卖,这样一来,不仅商家便以节约下大量的店铺租金,而且我们取餐的地点固定,也提高了工作效率。
这家店的老板固执认为,吃饭这件事的目的,总不止填饱肚子这么简单,他拒绝了公司提供的合同,执意保留着这家租金昂贵的店铺。
可是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除了我过来取餐以外,已经没有客人再光顾这里了,虽然所有的餐桌还是擦得干干净净,仿佛在翘首以待,可是等到的却只是灰尘。
老板将盖浇饭打包好,放在我面前,眼神中满是落寞。
“一起走吧。”老板说。
“什么?”我接过外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天起,我就关门了,去你们公司。”老板叹了口气。
“想通了?”
老板苦笑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势所趋,想开点。另外几家呢?”
“那几个老哥们打算退休啦!我不行,儿子还没结婚呢。”
老板将“暂停营业”的牌子高高挂起,锁上了店门,最后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厅,转过身,可还没走两步又悄悄回头瞄了一眼,好像里边还有什么人似得。
7
公司领导今天非常开心,看得出来。往日走过我们身边往往目不斜视,今天倒破天荒的对每个人笑脸相迎,还一个劲的给我们发烟,大家被这突然而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一个还战战兢兢的问了句,“领导,是不是又要裁员了?”
领导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褶子。“好好干!以后发大财!”
这个员工听罢鞠了一躬,便诚惶诚恐地去送餐了。
领导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我知道。
从此再也没有实体饭店抢我们外卖的生意了啊!
“小黎,你要好好干了啊!”领导说着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最近几个月你的客户评分有点低啊!”
我接过烟,没敢看他,只是尴尬的点了点头。
“要变天了,你是明眼人,我就不用多说了吧。”领导喷出一口烟,烟雾后边眼神复杂。
8
天黑了,天气预报说新一轮的寒潮即将来袭,外边北风呼啸,云层厚重的夜空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许荣走进来,脱下棉衣,满脸堆笑的看着我。
“走,今天我请你!”
“呦,今个想起来了?”
许荣挠挠很久因为很久没洗过所以变得油腻的头发,说道:“今个收了点小费,手头有余。”
“收了多少啊?”
许荣两个指头。
“二百?”
许荣点点头,“你呢?”
“再别他妈提了,送了几单三十的,比我都穷哪来什么小费?”
后来我们又去了那家足浴店,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就那几个姿势,我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9
小费这件事渐渐变味了,从前是我们送餐的眼巴巴等着客人赏,现在有所不同了,因为外卖在我们手上,顾客碰到机器人送餐倒还无妨,若是碰到人类送餐员,先送谁、后送谁都是我们来决定的,谁都不愿意饿肚子,所以有些机灵的客人碰到我们就会多给些小费,这样下次若是外卖落在我们手上,他们就可以享受优先送餐的福利。
今天我有一单一百五十元的外卖要送,按说这是“养鱼”最好的机会,即这次把这份外卖压到最后送,然后加以“提点”,这种客人为了下次碰到我能早点吃上饭,八成会给更多小费,当然他们也不那么在乎这点小钱。可是今天我不打算“养鱼”,因为眼看到月底了,我得先把我的客户评分搞上去,要不丢了这份工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放长线,钓大鱼。
餐盒里放着一块铺满虾仁的披萨还有三块金枪鱼刺身。
“妈的,真会享受,下次得好好让他们出出血!”
我看了眼地址,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地方不是个贫民区么?还点这么贵的外卖?
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这穷人家点这种外卖,八成是有大喜事,我早早给他送过去,说几句吉祥话,混个好评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一幢老旧的居民楼,我看过不了几年房产证就会过期。楼外墙的颜色早已斑驳的不像样子,有些缝隙间甚至长出了苔藓,我还没走进去就已经预料到那股浓浓的霉味,这种味道我在我租住的那个小房子天天闻。
“您的外卖。”我双手将外卖递了过去。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一个年轻女子,鼻翼和眼下长满了雀斑,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迅速闪开。
“谢谢。”
我往里瞥了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静静悄悄,显然只有她一人。
“这刺身要快点吃了,我一路上骑得飞快,就差闯红灯了,就怕影响您的口感。”我笑着说。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搭我话的意思。
我也自觉有些尴尬,“请您务必给我一个好评!”
说罢我鞠了一躬。
我没有急着送下一单,反正都是五十左右的,就那回事了。
我靠着车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还在回想刚才那个女子对我的态度,我并不觉得我哪里有做的不当的地方。
烟抽完了,我想明白了,这他妈就是不识好歹!
我狠狠的将烟头踩灭,嘴里暗骂道:“狗日的!下次等着饿肚子吧!”
10
“黎辉,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盒饭,用袖口在嘴上草草擦了两下,便一路小跑着到了领导办公室。
“领导,您找我?”
我脸上挂着讪笑,腰半弯着,唯唯诺诺的将门推开了一半。
领导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进来说。
“坐。”
“不了吧……嘿嘿,衣服脏。”
“这个月的客户评分出来了。”领导的语气听起来冰冷,我的内心突然有些忐忑。
“我这个月可是兢兢业业啊!领导!一单没迟过!”我几乎是用哭腔在说。
“你把自己夸的再好顶个屁用,”领导一把将评分表拍在我面前,“自己看!”
其实这个月我的好评不少,但大多都是五十以下的,但就是那单一百五的外卖,顾客只给我打了一分,直接导致我总评不及格。
“操!这单我记得清楚,这个月就送了这一单大的,我第一个就给她送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领导,你……你可不能下我的岗啊!”我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
“你也干了这么多年了,公司的规矩,不用我多说了吧?”
按照公司规定,客户评分不合格,就地开除!
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颤抖着说道:“领导!不是我要当癞皮狗,可是现在除了送外卖,我什么也不会干啊!”
领导起身,点上一支烟,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起来,说再多也没用,这外卖,你是肯定送不了了。”
我绝望的低下了头。
“不过,念在你也是老员工,把你调到其他部门,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我抬起头,看着烟灰从领导指间飘下来,落在我的身上。
“没有!没有!”
当时我眼泪就下来了,恨不得磕头!
11
不久之后,我在调度部门上班了,主要负责将外卖订单合理的分配给配送人员。这个部门每天只对着电脑,坐办公室吹着中央空调,还有劣质的咖啡可以无限畅饮,不用像配送员一样风里来雨里去。听着挺舒服是吧!可是工资只有配送员的一半。
其实基本工资什么的都在其次,送不了外卖,就意味着没有小费可以收,现在行情好了,小费有时甚至比基本工资还高,从前跪着还挣不到钱,现在站着,别人巴巴地把钱往你手里塞,不要都不行,可惜我调走了。妈的,每每想到我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外卖垄断,可以捞点钱了,没想到来了这档子事。说实话,我想过杀人放火报这一箭之仇,要么就往她家扔蛇,再不济,也得砸几块玻璃什么的……
可也就是那么一说,现在虽然挣不着什么钱,不也饿不死么?
我苦笑着对着电脑屏幕摇了摇头。
下班后,我一个人慢慢往家走,街上的饭馆都关门后,显得冷清了许多,商场再是灯火通明,橱窗里再是珠光宝气,好像在我心里都不及饭馆的烟火气来的亲切。唉,说这些干嘛,饭馆可不就是被我们这些外卖活活逼死了吗?
思忖间,一队外卖电动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车头都贴着鲜红的喜字。
这是干什么?
“黎哥,下班啊!许哥今天大喜日子,我们这就把酒菜送过去了,还不快点?怎么着也不能耽误酒席啊!”排头的一个小伙笑着冲我喊道。
许荣?结婚?
他怎么也不和我知会一声?妈的!难道以为我调了部门连份子钱都随不起了吗?
前边便是酒店了,没有任何星级,玻璃上还贴着承包各种会议和典礼的广告。酒店门口残留着一地的鞭炮碎渣,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味,混着深冬冰冷的空气,闻起来格外刺鼻。
酒店门头的LED屏幕上映出几个红字“恭祝许荣先生和张玉小姐婚礼大喜”。
我没有走进去,只是在外边探着头看。
嗬,人还不少,掏了份子钱的亲戚无不是携家带口,怎么着也得吃回来啊!
许荣倒穿的人模狗样,西装熨的一个褶子都没有,皮鞋锃亮,满面春光,笑的跟狗屎似得,见谁都发烟。
“这结婚就是不一样,是打心眼开心啊!和许荣嫖过那么多次娼,没见他这么笑过……”我吸溜了一下冻得僵硬的鼻子,自言自语道。
不一会新娘出来了!
哈哈,小媳妇连路都走不利索,双手提溜着白色的裙摆,感觉像走钢索似得。
这长得模样也不水灵啊,还以为这小子能有什么艳福呢!
我不禁往前走了几步,这模样……
妈的!
我双手不禁扒到玻璃上,瞪大了眼睛。嘴里哈出去的热气在玻璃上迅速冷却成一团水雾,酒店里的一切显得有些模糊,我连忙用手擦了两下。
在台下宾客的起哄声中,许荣搂住新娘要亲,新娘却将脸扭到了一边。
虽然化妆师给新娘打了很厚的粉底,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新娘鼻翼下边遮不住的雀斑。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点了一百五外卖,然后给我一分差评的姑娘吗?!
12
一年后,许荣请我吃饭,说是要补上那顿喜酒,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去,一年时间还没长到可以遗忘。
许荣现在混的是越来越好啦,我调走后,本来属于我的那些外卖单连同“小费”自然如数落入他的口袋。许荣“鱼”养的不错,每个月捞的不少。
许荣看到我走过来,老远就迎上前来,递过一支烟。我刚把烟叼在嘴上,他的火就递到了面前。
“走走走,外边冷成球了!进去说!”
“我还有事,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我将烟徐徐吐到许荣脸上。
许荣低下头干笑了两声,支支吾吾的说道:“哥,那会兄弟让猪油蒙了心,你别放到心上。”
“别介啊!这话怎么说?”
“是兄弟不对,不行我给您跪下!”
许荣说着就要往雪地上跪,我一背身,不冷不热的说道:“少他妈来这套!”
我了解许荣,就这小子的秉性,那就是等着我扶他,绝不会真跪。
果不其然,许荣只是半弯着腰,“哥,这两天有新进的鱼翅,兄弟特意为你准备的,尝尝?”
“你还是不是人?他妈的,鲨鱼都成濒危物种了你还吃?!”
“是是是!”说着许荣一边笑一边在自己的脸颊上狠狠地掴了两下,“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行了行了!”我不耐烦的说道,“鱼都杀了,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吃吧吃吧,也算它死得其所!”
“哎!说得对!”许荣拉着我就往酒店里走。
“哥,给你看个东西。”说罢,许荣放下筷子,神神秘秘的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上边详细的分析了各个地区客户的情况。比如收入,性格,“小费”多少,对送餐员的态度,“小费”涨幅……等等。
“这是干什么?”
“哥,有了这玩意,我就把全城的顾客分成了三六九等,这下送餐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有底了,该怎么收,收多少,咱们心里一本账!你看这个,”许荣指向一个女性客户,“这性格评分不过关,有过与送餐员发生争执的记录,那下回落到咱手上,就给她最后一个送,也不指望什么‘小费’,不差她那几个臭钱。”
我合上这份文件,盯着许荣,问道:“这文件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许荣笑了笑,“那是,我一个大老粗,哪懂什么这……这‘大数据’分析。”
“那是另有高人?”
“嗨,这不是好了个小蜜么。她找她朋友给我弄得。”
“可以啊,你小子。”我喝口酒。
“哥,那姑娘非让我今天请她吃饭,一会我让她过来,不碍事吧?”
“不碍事。”
“那就行。”许荣说着端起杯子,“哥,我敬你一个。”
许荣仰头干了杯中的酒,擦擦嘴角,说道:“哥,其实我今天还有个事想求你。”
“说。”
“这往后,您要是分订单,能不能把那富人区的单子给我多分点?”
我就知道许荣在这等我这呢,我微微笑了一下,没有搭许荣的话。
许荣伸出两根指头,“六四!”
我放下筷子,冲许荣笑了笑,“我六你四?”
许荣不说话了。
“你去打听打听,我跟其他几个是怎么分的。”我脸色沉了下来。
“哥,那你说,怎么来?”
我伸出一只手,“五五,没亏你。”
许荣咬牙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喝了口酒。
送餐员薅顾客的羊毛,我薅送餐员的羊毛。
13
这时,许荣的小蜜走了进来。穿着件米黄色的风衣,短发齐耳。她冲我笑了笑,然后脱下风衣递给了服务员,整了整自己的V领毛衣,左肩上纹的六芒星露出了半颗。
“这是黎辉,黎哥。”许荣介绍道。
姑娘笑着对我点了点头,说道:“黎哥好。”
“哥,这是于琳。”
我点点头,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姑娘那半露的左肩上,没有瞧过许荣。
许荣有眼色,赶紧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哥,以前认识这姑娘啊?”
我点点头,对许荣笑了笑。
许荣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拍了下我的肩膀,笑着说:“自家兄弟,不碍事!”
说罢,招呼于琳坐在我旁边。
于琳一点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就在我旁边坐下了。
“这可是我亲哥,你给照顾好喽!”许荣塞了口菜,指着于琳边嚼边说,菜渣都喷出来几粒。
后来我喝的有点上头了,搂着于琳走的时候,转头给许荣撂下一句话。
“今天的事,有谱了!”
许荣喝酒上脸,红到了脖子,他满脸堆笑,不住点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14
我喝的有点多,一进酒店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于琳要了杯热茶,端到我面前。
“怎么找上许荣了?”
“现在送外卖的都有钱,你不知道么?”
“那你知道他结婚了么?”
于琳点点头,将自己的风衣挂起来,只穿着毛衣,站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我知道,我又没要和他结婚。”
“你说你一大姑娘,干点什么不好?”我起身,喝了口热茶。
她笑了笑,说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特喜欢劝婊子从良?”
我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的脸颊,“我可没有这爱好。”
她突然用嘴轻轻咬住我的拇指,眼神魅惑的看着我。
我开始疯狂的吻她,非常激烈的接吻,我们几乎是在咬对方的嘴唇和舌头。
她的双手在脱我的衣服,衬衣的扣子来不及一个个解开,好几颗都是被扯掉的。
她将内衣从V领毛衣的领口掏出来,全身上下,此时只剩这件毛衣了。
“喜欢吗?”
我笑了笑,“你记性可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是那天晚上,你那个眼神,看到我快喷出火了。”
“照你这么说,那晚我就应该把你办了。”
她笑了笑,拉起我的手,放进她的毛衣里。
我的手指在她的背上划着,她的身体微微颤着,我笑了笑,她是一个背部很敏感的女人。
“把毛衣脱掉。”
“不想重温旧梦么?”
“脱掉!”
她笑着脱去毛衣,身体就那么一丝不挂的暴露在我面前。
“跪到床上,背对着我。”
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她熟练地照做了,然后回头看着我。
“把头转过去,”我说道,然后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撅高点!”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对于当时的快感,我事后并没有过多的记忆,能想起来的只是那晚她叫的很假。
15
跟一场梦一样,从头到尾。
我不是单指那晚的床底之欢,我是说这一年多来发生的所有事。
人们疯狂而又卑鄙。
我裹在其中,加入这场狂欢,也想要不醉不归。
没人有时间指责别人,没人有精力审视规则的公平与否。
吃饭、排泄,欲望如烟花一样升起,人们站在大地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以及,长久以来的血腥味。
所有刺鼻的气味,如果一旦习惯,人们便会找到其中乐趣,游戏规则不断发生变化,但是并不影响游戏的乐趣性。
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以及你将会扮演的角色。
人们都在期待着。
16
我和于琳就做过那么一次,后来她还来找过我,可是我都推脱掉了。
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有时候我还是会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候天空飘落的雪,那条冷清的街道。我并不是在怀念什么,我只是对于冰冷的夜晚常常有很深的记忆。
至于她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不关我事。
她的身体的确非常曼妙,可是真正让我欲罢不能的,其实是我给她送外卖那晚站在窗口抽烟时,冷风带来的刺痛感。
17
时间过得很快,就像在抽一支烟丝松散的劣质香烟。
五月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天仿佛一夜之间就来了。
我又去了那座森林公园,那只熊猫还是在在园子里要死不活的睡着。
我喜欢植物,这话我说过很多次,可都是喃喃自语。
那天我在山里见到了很多蒲公英。可能是因为阳光的缘故,平时看起来纯白的冠毛显出了米黄色,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向了远方。
我有点羡慕这种植物。
它们只需要静静站在原地晒太阳,然后等风将它们的种子带向远方就行,它们不用担心风最终会吹向哪里,因为那是无能为力的事。
它们生命的延续或者终结,都在于风的方向。
这听起来浪漫而自由。
这次我是坐在台下看这场野人表演的,手里拿着一桶爆米花,我并不是要看戏剧冲突,只是想要消磨时间。
那个女演员还在,我真有点好奇,她怎么就不厌烦呢,对这种无聊的表演,怎么能日复一日的充满如此源源不断的热情呢?
或许她是个神经病?
又到了“繁衍”的桥段,女演员依旧仰躺着,我心里暗骂,真是不知悔改!
可是这次男演员胯部并没有只是象征性的动几下,这次的表演非常卖力,我感到有些欣慰。
男演员将身下的女演员的草裙一把扯烂,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女演员竟然没有穿安全裤。真是敬业,野人当然是不穿安全裤的。
女野人声嘶力竭的抵抗着,男野人拼命想要分开女野人紧紧夹着的大腿,可就是没有成功。男野人狠狠扇了女野人一巴掌,终于放弃了正面进攻,他准备将女野人翻过去,从后边进入。
妈的!这次终于开窍了!
我骂了一句,将一颗爆米花放进嘴里。
就在这时,园区安保人员赶过来,将男野人控制住了,两个人将他按在地上,用脚踩在他的头上,然后用对讲机呼叫着其他人。
妈的!戏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让人看了呢?!煞风景!
女野人好像死了一般躺在舞台上,我头也没回的就走了。
18
我坐在办公室里,公司楼下一片吵嚷,我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很苦,咖啡的最后一口都很苦,因为有很多残渣。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到许荣从公司大门冲出去,立刻就被一大堆记者团团包围。
“您怎么看待前几天那篇《外卖黑幕》中关于送餐员恶意收小费的报道?”
“您作为一线送餐员是否也收过这种灰色小费?”
“到今天为止,您一共收了多少钱呢?”
“您怎么看待关于机器人全面取代人类送餐员的这个新措施呢?”
“失业后您打算何去何从?您认为这样是否公平呢?”
“您认为人工智能将会对外卖行业产生什么影响呢?”
记者们长枪短炮,对着许荣,问题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来,就等着许荣开口。
“操!我操你妈的!”许荣吼起来,“当年是你们让我们留下来,说是什么人与机器人和谐共处,现在又他妈是你们说我们劣性难改,砸我们饭碗!怎么来来回回都是你们这些记者,你们他妈又是什么德行?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妈了个逼的,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们逼死!”
许荣已经失去了理智,揪住一个记者便动了拳头,从口袋中掏出弹簧刀就捅,顿时血溅满地,人群惊恐的四散开。
保安将许荣拉开,许荣嘴里还骂着脏话,他的一只皮鞋已经不见了,上衣也被撕开了个大口子,刀子早已被夺下。
“操!不让人活了!我要把你们全部弄死!”许荣骂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空着手还在乱砍。
旁边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呸!活该!这些送外卖的太黑了,我就被他收了不少钱!就该把他们全判刑!什么玩意?!”
我在楼上冷冷的看着,突然有人敲门。
是于琳。
“你来干嘛?看我们的笑话?”
于琳笑了笑,说道:“这次你和许荣都玩完了。”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你怎么上来了?”领导突然走过来,对于琳说道。
“哎呀,人家这不是等的太久了嘛,谁让你那么慢?”于琳撒娇似得对着领导说道。
“马上马上,你先去车里等我!”领导有些不耐烦。
于琳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
““领导,许荣在下边砍人了!”一个人喊道。
“疯了疯了!”领导一脸吃惊,又转头对我骂道,“愣着干嘛啊?收拾东西!赶紧滚蛋!”
就这样,我结束了自己的外卖生涯。心里没有什么感觉,我本来以为我会很害怕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甚至还在想那天在山里没看完的戏。
走的时候,我还碰见了同样准备离开的小芳,她说现在全是机器人送餐,也不会有人来光顾她的生意了。我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干吗,她说她有个亲戚介绍给她一份在机器人维修工厂的工作,主要负责清洗机器人的仿生外形。她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去山里,她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想去当和尚,我没有说话。
我觉得周围吵得不行,简直快要把我逼疯,我得找个只有植物,只听得到风声的地方。
19
山里已经没有森林公园了,因为那个杂种熊猫死了,听说是因为吃太多竹子结果撑死了。所以,也不会有游客过来了。于是森林公园改成了精神病院,听专家说,山里的环境有利于病人精神康复。
我来这是为了看许荣的,这小子杀了那个记者,按说至少判无期或者死刑,但是医生说这狗日的精神早就出了问题,神经病杀人,不犯法,躲过了一劫。
“大夫,我来看许荣。”
“你看吧,病人都在这块儿做康健恢复呢。”
周围许多病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看起来非常专注,有的在做操,有的在画画,有的在锄地,有的在合唱,十个人十个调。可是就是没有看到许荣。
“大夫,许荣不在这啊。”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护士,对我说道:“您找许荣啊!改天吧!刚给打了一针镇定,现在病房躺着呢。”
“是不是又收其他病人小费了?”医生问道。
“可不嘛!天天收小费收小费,其他病人不给他就打。”
“这……这里病人还有钱吗?”我问道。
护士听罢,一脸嫌弃的表情,说道:“他要的小费就是别人的擦屁股纸,搞得好几个挨过打的病人,上完厕所都不敢扔用过的纸,就装在口袋里,然后给他当小费。他自己时常还去厕所,把纸篓里的纸全部装在自己口袋里,然后丢的到处都是,搞卫生的阿姨给我们反映过好多次了!”
“许荣刚打了镇定,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您改日再来探望吧。”
我又去了从前野人表演的舞台。
台上飘满了落叶,风一吹,哗哗的响。
台下坐着一个人,穿着蓝白竖道相间的病人服,就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说:“你是来给我送肉丝炒面的吗?”
我摇摇头。
“那你来干嘛?”
“我来看野人表演。”
“这都有观众了,导演怎么还不叫我上场呢?”她说着,脸上显出焦急,伸着脖子,看着舞台后边那个演员进出的门。
门里早已没人了,只剩下那天下午昏黄的阳光从门框中透出来。
我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
“不,我去帮你到后台看看。”
“那你替我催催导演。”
“好。”
我走进那个充满阳光的门,门后是一片破败。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后台,事实上都不能称为后台,只是两座山峰之间夹着的一片较大的平地,高山中出现的平底旁,几乎都会有悬崖。
这是一个看夕阳的好地方,安静开阔,你盯着夕阳看,甚至感觉自己都被融了进去,你会有一种不可压抑的想要走向夕阳的冲动。
可是面前是悬崖,我似乎忘记了。
20
我只感觉所有的光在我眼前迅速的划过,阳光的昏黄和周围植物的苍绿,混在一起,好像光瀑一样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觉得畅快极了。
肉体太过沉重,无法向西追逐间逝的夕阳,只剩周围安静的出奇,耳边的风声不用费力就听得格外清晰。
p��1"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