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好针线

  我的柜子里，放着一个碎花的棉布包袱，是当年我结婚时包裹嫁妆用的，里面包了十几双布鞋，有淡绿丝绒绣着菊花的，有深绿丝绒绣着孔雀戏牡丹的，有紫色丝绒绣着蝴蝶的，也有黑丝绒简单的质地，没有绣花，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在素白的底子上，安静的呈现着简约，质朴。

  当年，这些鞋子里有母亲亲手做的，也有亲戚在我出嫁时作为礼物送的。她帮我挑了式样好看，针线活又细致的几双。这些鞋子曾在我结婚时娘家人摆针线的仪式上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姐姐做的几双鞋垫也收获了同样的殊荣，不知道是谁眼馋，顺手拿走了一双，为此，母亲和姐姐很是纠结。并把这是当成是我日后体弱多病的诱因，直到现在说起，还唏嘘不已。

  母亲的好针线，是邻里皆知的，早年在未出阁时就已为邻里乡亲手工做衣服。据母亲后来回忆，当时大家都喜欢她做的衣服，简单，实用。那时，妇女们穿的衣服都是斜大襟的，这在生活劳作中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尤其哺乳期的妇女尤甚。而母亲做的衣服，既简单实用，有美观大方，所以很受大家欢迎。

  后来，有了我们姊妹三人。母亲就用各种花布给我和姐姐做衣服，去亲戚家做客，都说我和姐姐是双胞胎。记得那时，我们最喜欢母亲做的花条绒衣服和鞋。紫红色的条绒上有碎碎的梅花悄然绽放，如同树林里娇羞的晶晶花在一个甜蜜的梦里偷偷跑来装扮，而我们也变成了粉粉嫩嫩的花朵，绽放在那个如桃源般的村庄。用花朵装饰美丽的童年，用银铃般的欢歌笑语渲染着小村的白天和黑夜。

    后来，母亲有了缝纫机，代替了手工做衣服，而父亲要出门搞副业，大量繁重的农活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那架二手的缝纫机替她省下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再后来，母亲有了能力为我们买一两件了，虽然只能在过年时才能穿上，而且是今年姐姐买，明年轮到我，但对于我们来说已是莫大的满足。而鞋子却是一直做的，她认为，孩子们在小的时候，处在生长发育期，什么都很娇嫩，买的鞋子哪有布鞋舒服让脚？奶奶曾说，穿上自己做的布鞋，就算走到天上脚也不疼。

    但是，我们颇不以为然。布鞋哪有买的鞋好看又耐脏。那时的乡村路，晴天一路土，雨天一路泥，下雨的时候，穿着布鞋去上学，满脚是水，满鞋是泥。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布鞋的厌恶与憎恨。多么希望拥有一双白球鞋啊。那鞋穿在脚上，仿佛具有了魔力，走路有劲儿，好像跳一下就能够得着天上飞舞的云彩。

  记得有一年过六一，家里没有钱买新鞋，二姨拿来了一双表哥的旧鞋，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早早的洗干净，然后用白粉笔涂的白白的，以至于粉笔涂的太厚，走一步都能抖落一层白白的尘埃。但心里的喜悦却是无法言表的。这些曾留在内心里小小的悸动，伴随着我的少年时光一起成长，并将那一种白，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永远无法忘记。

    这种讨厌布鞋，喜欢买的漂亮鞋子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后来走上社会 。许许多多廉价的皮鞋，运动鞋，伴随着我懵懂无知的青春一路奔跑。而它们留给我的无非是浓重的橡胶味和走半天路就改变姿势的尴尬。

  后来，结婚生子。随之而来的是烟火日子的琐碎与繁杂，里里外外不停的奔波。身为人母，开始体会母亲当年拉扯我们的艰辛。而包袱里雪藏的那一双双花朵娇艳的布鞋终于有了展露风姿的机会。我穿着轻巧灵便的布鞋劳作于田间地头，奔忙在炉灶锅台旁，开始体会到布鞋带给我的舒适。也领会了奶奶那句“穿上自家的布鞋，就算上天也不怕”的含义。

    后来的几十年，母亲并没有因为我不穿而少做一双鞋，我的包袱里的布鞋日渐增多，样式也从以前单一的方口变换成各种样式，而且每一双都绣上了娇艳的花儿。她知道，我的腿自小就有寒湿，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皮鞋是不能穿久的，必须在她眼睛还好，手脚还灵便是为我备下足够多的布鞋，让我免受寒湿的侵袭。

  那一双双看似土气无华的布鞋，像极了默默无闻的双亲，隐忍，朴实，贴心。用温暖敦厚的心地陪伴着我，给我安心，舒适。在平凡的岁月里，教给我许许多多生活的哲理。

  无论生活多么忙碌，只要穿上母亲做的布鞋，那厚实的千层底，柔软的丝绒面，都能让我恢复精力。无论心情多么灰暗，那飞翔在脚面的蝴蝶，绽放在鞋侧的花儿总能为我渲染出一方晴空。无论日子多么艰难，母亲娇小坚韧的身影总能让我变的强大……

    那些盛开在布鞋上的花儿，红色的刺梅娇艳，黄色的菊花淡雅，紫色的马莲脱俗。蝴蝶喧闹，孔雀华贵，鱼儿悠然。母亲，用五色的丝线绣出对生活的希望和祈愿，绣出女儿的深深挂念，她总是把日子绣成花，把岁月绣成了五彩斑斓的美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