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岁月已老

王源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病床上那个瘦弱不堪、老态龙钟的老人，真的是钟老师吗？

分明是的！尽管他床的周围放满了医疗器具，但那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曾在她的回忆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王源看着他，泪眼模糊，她想走近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找谁？”一个跟她年龄相仿，面容憔悴的女子，端着脸盆从外面走进来，上下打量着她，疑惑地问道。

“我…...”王源认出来了，她是钟芳，钟老师的女儿，尽管快30年没见了，钟芳的容貌苍老了许多，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艰辛，但眉宇间的那份执拗与倔强还在。

王源已经从同学群里已经知道，钟芳因为身体原因从单位内退了，她老公也在两年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去世。钟芳现在独自带着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儿子，生活过得很是清苦。

同学们曾经商量着一起想帮她，都被她冷冷地拒绝了，她也曾被拉进微信群，她又自己退了出来。

王源也想帮他们，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她不想打扰他们的清静，也不想给自己惹下麻烦。

“我…我走错房间了。”钟芳显然没有认出她来，王源把把脸上墨镜向上推了推，结结巴巴地说。

“莫名其妙！神经病！”钟芳满脸狐疑地看了看她，嘟哝道。

王源赶紧低了头，侧身退出了病房。

王源的心现在乱成一团，她走到医院电梯的等待区，把脸扭向窗外，装作看楼外的风景，任眼泪无声的往下滑。

见了面又说些什么好呢？钟芳会接受她的帮助吗？

最近，因为公司正在老家商谈一个合作项目，王源作为深圳方面的代表，回乡考察，接待她的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学。她就这样就被同学拉进了123班微信群。

昨天有人在微信群里说钟老师住院了，商量着哪天去看看他，她听了心里一沉。

对钟老师，她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应该怨恨。三十年前，钟老师是她的高中班主任兼地理老师。王源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只是她家太穷了，有时连吃饭的钱，住宿的钱都交不起。

学校离家十几公里的路程，王源住校，钟老师给了她太多的照顾，帮她交食宿费，帮她买学习资料，甚至在一次王源生病的时候，没有捎信告诉她的父母，自己在医院里陪了她两天两夜。

那时的他高大帅气，风度翩翩，那时的她稚气清爽，活泼单纯。在王源眼里，钟老师就是童话里那个学识渊博，风流倜傥的王子，不时撩拔着她萌动的青春。

王源喜欢粘在他身边，听他若无人地地分析地形与物产，听他旁天马行空介绍各地的风土人情。那段时间，王源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未有过的丰满和充实，她对自己的未来做了许多美丽的构想，却忽略了钟芳眼神里的鄙夷与愤怒。

钟芳觉得是王源分走了她的父爱，便经常找茬跟她过不去，对她冷嘲热讽。

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钟芳在教室的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破鞋，又在鞋子旁边写了几个字“王源不要脸”。

同学们都用一种又怒又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她再也无法平静地坐教室里听课了。

刚开始，钟老师还护着她，但很快，师母也参与进来，钟老师开始有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她愤怒，她委屈，却又无力辩解。

从那天开始，17岁的王源和40岁的钟老师便成了学校里的笑话，大家看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暧昧和复杂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学期，王源再也无法忍受背后冷寞的眼神，她从学校退学了。

退学后的王源很快就跟着姑妈去了深圳。

她从业务员做起，一直做到现在，成了一个年薪几十万的上市公司项目经理。

王源很少回家，也几乎不跟同学们联系。她忘不了那段经历，也忘不了那段耻辱。她在无数个黑夜，抚摸着受伤的心，试图从生命里剔除那段记忆。却发现越是想忽略它，它越清晰可见，在暗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三十年了，王源以为自已早就经跳出了那个圈子，早就淡化了那段过去，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些年的努力都是徒劳，只要有合适的土壤，那些不堪回首，就会从记忆的缝隙里悄无生息地发芽生枝。

命运就是这样，对于一些往事，越是想躲越是躲不掉，越是想掩盖，反而越清晰。

自从接手老家的这个项目，王源经常往来于两地之间，今天，她正好路过这家医院，鬼使神差地，她进了病房。

“我们去看看钟老师吧！”王源的手机响了一下，微信群里又有人提议。

半晌，没有人吭声，王源有些失望。

“我在外地，过了初十才能回去！”王源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有人在微信群里回复。

“我在家照看孙子，这两天也出不去，”一个同学说。

“家里来了一屋子亲戚，你们谁去算上我一份哦！”另一个同学说。

王源的眼泪又出来了。

是啊，30年过去了，同学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已。钟老师老了，钟芳也被生活碾压成为一粒尘埃，那些青春的回忆，早被世俗的风吹散了吧。

不会忘记，却又不愿意再提起，很多时候，在生活中沉沦的我们，只看到眼前的风景，常常陷在人性的本能里，不能用理智操控自己的行为，当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感恩戴德反倒成了最无奈的讽刺。

这是环境造就的必然结果，我们的善良，常常被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因为太了解身边的人了，才会在无意中表现出最为真实的一面，人性卑微，我们被束缚着，也在奋力挣脱束缚。

募然回首，岁月已老，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