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小姐的母亲(续)
一入蒋家门,便成蒋家人。14岁的小女孩,几天的时间内,就成了人家的媳妇。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清楚童养媳是什么意思,而进了蒋家的门,意味着她要承担为人妻的义务与责任,是这个家的小主人,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然,在做事的时候,她是蒋家的主人,要不怕苦不怕累,凡事争着抢着做,任劳任怨做;而做错了事,她就是仆从、是下人,不必解释,不可委屈。主仆双重身份,也是够这个14岁孩子消受的了,天壤之别的“身份”,意味着她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啊!
这“幸福”来得快,也煎熬得深。有一次个子小小的姥姥在厨房洗碗,因为灶台对矮小的她来讲非常高,所以她就要踩凳子去洗。刚刚洗好的最后一只碗摞上去的时候,没有稳住,整整的一大摞碗稀里哗啦倒了下来,落到地上便都“粉身碎骨”了。里屋炕上坐着的太姥姥,立刻高声呵斥而且远远地丢过来笤帚疙瘩“伺候”。准得很,刚好打在姥姥头上。
这个小小的人儿,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默默地边流泪边收拾起这些碗碟碎片。我想,她委屈的泪水一定已经流淌成河,流进心里,还要装作没那么脆弱,不让人看到她泪如雨下的窘状。她还只是个孩子,却要离开父母服侍别人,还要遭人打骂。如果她的妈妈看见,该有多心疼、多难过啊!可是,她那么小,便已离开妈妈离开家,开始属于自己的沉重“生活”。童养媳时光留下的痛苦记忆,我相信姥姥一生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记任何细节,因为那是刻骨的,是真切的,痛。
还有一次,姥姥的婶婆婆送给姥姥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是她亲手做的,因为她一直很喜欢很疼姥姥,觉得这个孩子又懂事儿,又能干活儿,所以总想表达一点心意。
当姥姥兴高采烈地把这双鞋拿回家的时候,太姥姥恶狠狠的骂了她。太姥姥粗言恶语的说:咱家缺钱吗?咱差她那一双鞋吗?拿回去,不要!说着拎起鞋子就丢了出去。
我想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心里一定是满满的失落、不甘、委屈,还要尊严被人无情践踏的羞辱吧?
可能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真的难以想象,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被紧紧缠裹的双足,勉强塞进不及巴掌大的小鞋子里,多残忍,多痛苦啊!缠足,不仅让脚畸形,更让心灵受刑啊!但是那个时代的她们,也都咬牙挺过来了,而且这牙一咬就是一生。
最让我钦佩的,是在那样的社会现实与家庭环境之下,姥姥能够始终保持整洁有度,有条不紊地处理家务、培养孩子。其实倒也谈不上培养,因为姥姥不曾读过书,没有什么文化。用她自己的话说:“大字不识一个”。但她就是榜样,就是行走的教科书,姥姥的行事风格与做人原则也影响了几个舅舅。
大舅很早就出去工作,成为家庭支柱。而且经常获得劳模殊荣,他成家后就独立生活了。妈妈说,大舅节约又懂得打理家庭用度开销,是个典型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爸爸。
记得我们的很多衣服,都是从大舅家寄来的,是三个表姐跟表哥穿过小了、并未怎么破旧的一些衣服。大舅都会用心地存留下来,攒够一批,就寄来我们家。在我们姐第弟几个都疯狂长身体、长个子的时期,真是帮了大忙。不然爸妈要去哪里淘弄这么多衣服啊!农村孩子看到这些城里寄来的衣服,自然会如获至宝地穿在身上,跑去跟小伙伴们“显摆”。那也是我们被满足的简单幸福、唯一的炫耀机会,仿佛在说:瞧,我们家有城里亲戚!怪可爱的。
二舅是老师,一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培养的一双儿女也都独立自强,在家遵让长辈,在外礼让他人。
老舅不喜读书,虽然晚婚,不过婚前经营豆制品生意,也是做的有声有色。老舅妈嫁过来后,更是让他家锦上添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而我家,妈妈要照顾爸爸和我们几个,还能兼顾帮助邻里写信、理发、裁剪、扎针,古道热肠地行走在前街后院,终年如一地奉献爱心。
这一切都要点赞姥姥,是姥姥这个榜样做得好,“身教胜于言传”,所以她的子女都过得开心,活得通透。
不染记忆中,姥姥曾经住在我家很长一段时间,80岁左右离开,去了好远好远的大舅家,直至老去。
因为贫穷,因为孩子多,爸妈经常因为小事吵嘴,往往我们就被吓得一声不出,大气都不敢喘。经常,这个时候姥姥就会教训他们两个。记得姥姥在爸妈吵嘴后,说“要不是有这块肉在这,我能死皮赖脸在你们家呆这么久吗”?比我大一点点的四姐就天真地说:姥,姥,那你把那块肉吃了不就行了?
哈哈哈,天真的孩子最可爱!姥姥说的“那块肉”,就是妈妈呀,我的蒋大小姐啊!
姥姥去大舅家后,再也没见到她。直到有一天,大舅催妈妈赶紧动身回去,姥姥不行了!
不记得具体的日期,只是感觉:那一次,妈妈走了好久好久才回来。回来后,妈妈有很大变化。
现在才明白:她失去了世界上最爱她最在意她的那个人,她生命的源头啊,自是哀恸难抑。我的爸爸离开后,我曾经历那种痛苦,所以,现在我很懂彼时的蒋大小姐。不过这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姥姥一生虽没什么丰功伟绩,没什么光宗耀祖之壮举,但能够用她的风骨,她的韧性,她的洁身自爱,去带大几个孩子(三儿一女)。我想:这就是她的成功,就是她对社会的贡献了吧!
姥姥,写您的故事,就会特别想您。您在天堂可好?我要您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享受自己的时光,您看可好?
爱您,我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