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推荐短篇小说故事

秃头水哥

2022-03-27  本文已影响0人  寒山月

通常人们不会这么无礼——直呼一个人“秃头”。

但如果对方是水哥,那事情就不同了。不仅可以这么唤他,甚至有人还觉得不解气,一定再加个定语,他们说:那个该去坐牢的秃头!

水哥是个小财务,他的亲爹是个老会计。老会计一辈子嘴碎,年纪长起来就显得好为人师,而当他退休后就再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添油加醋的“培养”水哥,如今单靠教人炒股打发赋闲的日子。

水哥不仅秃头,人还长得丑,唯一加分的是他那双努力睁圆的眼睛,那里多数时间透露着老会计教他的“精明”。但他显然不善于此。当戴上口罩只露出眼睛的时候,也不能给他多几分自信,因为会露出了右眼角那片紫黑色的胎记,看起来不仅丑,也更显得凶了。

实际上他人不凶,还多少有些懦弱。当你当面跟他讲话时,多半儿他不敢看人,有时候被问急了,就把头别过去,一边挪过身子逃走,一边说着:“哎,你想怎样就怎样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也不似老会计那般精瘦,他30岁上下,个子不高,光秃秃的脑门让那种脸胖的更明显。当老板在隔壁唤他时,他就做“起跑”状态,先把膝盖高高抬起来,仿佛在给自己发令:“预备,1、2、3……”,然后重重落脚,发出“吨吨吨”的响声,大张旗鼓的跑过去。办公室门口坐着的小美女总会翻个白眼,如果恰好又被晃掉了她那满桌子稀奇古怪的摆件,她便站起来,不客气地冲他喊:“早晚你要把这楼蹦塌!”那尖刻的女声跟着他的背影一路抵达老板办公室,一定总被老板听到。

如果此时恰好有人来讨债,那人也一定会摇摇头叹口气:“那个该去坐牢的秃头,今天又要躲着我!”

秃头是会计,还兼顾着给外包的工人算工资。那些想让他去坐牢的工头们则都是自有的员工,他们老资历,可不跟他客气,比起这个小财务,那帮风里雨里一起劳作的外包兄弟才是自己人。于是每个月底一有人抱怨发的钱不对,或者补贴又没到,他们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直奔办公室吵吵一番。

水哥做了三年这个工作,已经掌握了挨骂的规律,于是每个月底发工资的那天他就给自己安排许多伺候领导的工作:领导外出吃饭的发票得亲自去问问有没有遗漏,取回来、起了报销单、准备好签字条;如果看到有熟悉的人影路过走廊那扇大窗户,他就机警地站起来,拿起那些攒了许久的纸条,准备去老板办公室躲上一躲。

这个时间也不能躲太久,通常他会再寻摸点话题,比如问问下个月有什么酒水的需求先申请预备上;或者院子里的草坪有一块竟然要秃了,补种的话选什么花草;实在没辙了,就问领导的车要不要洗洗……长期下来,领导对这个总是细心周到,看起来眼巴巴的年轻人印象甚好。有次开经理会,大家七嘴八舌的谈垫钱搞客户关系、垫钱搞团队文化——总之报销怎么这么难?老板微微皱了皱眉头,唤来水哥到会议室:“你呀整天忙的,有些事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嘛,昨天说是什么问题来着,现在当面解释清。”

水哥站在主席台一角,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他抹了一把秃头上渗出的汗,当然,那汗水或许是大踏步跑步而来造成的。然后他哆哆嗦嗦开了口,说是上面换对口人,催了几次了总也过不了单,他会再帮大家的。场下一片嘘声,那些经理私下催促他时都听了百八十遍这样的理由,如今当着领导他还敢讲,想必领导是真不知道这家伙如此混蛋,于是嘘声很快变成了咒骂,又变成了无奈。

水哥解了围,悄悄遁出门去,赶紧给他那个老会计的爹打电话。

他说报销周期确实很长:两个月,而领导们恨不得今天吃完饭明天就拿发票换回来钱,那些下来的钱多半是先仅着领导了,而领导又占了大头,于是这个欠下的报销款就……

他爹在电话那头咂咂嘴:“这不是你的问题,孩子,你这个岗位唯领导马首是瞻是对的!我没有白教你!”老会计的话里似乎还带着骄傲,这让水哥舒了口气。老会计继续碎碎念:“既然是领导和员工出了矛盾,而你这个关键岗位要出面调停——那你得学点高阶点的本事混社会了,你要在两头儿都得落好啊!”

“怎么?怎么落好?”水哥想哭,“他们都很难沟通,都讨厌我。”

“诶,你对领导负责,代表的是领导,员工反对的哪里是你,恰恰是正常的——员工都在领导的对立面嘛。又恰恰说明,你代表领导代表的好!”老会计沉思了片刻,建议他问问工会,最近有没有经理或者工头们家里有添孩子、升学的,或者红白喜事,态度上行动上都表示表示,先拉拢一部分人,最少,一个一个拉拢。

水哥的精明劲儿立刻回来了,赶忙挂了电话去找办公室门口坐着那个小美女。

小美女正悠闲地给指甲油剥落的一根手指补色,看到水哥那胖脸上扭曲了的热切的笑,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这一下指甲就白画了,她翻了个白眼:“有啊,罗经理摆酒,下周,没叫你吗?哈哈。”

水哥挠挠头,顾不上对这明显的嘲讽做什么反驳,事实上他也不敢反驳,他清楚这个办公室所有人都敢挤兑他。

他们那老谋深算的办公室主任乐得看这一切,水哥过手的事自己从来不参和,财务嘛,直接对老板汇报最好,自己万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那不是找死?何况水哥总是发错工资,他可不想每个月抽上一周为此擦屁股,甚至有让水哥赶紧犯个大错误自寻死路赶紧调走的意思。

此时,这个办公室主任正听到前番对话,破天荒地关心起水哥:“喂,你也要随份子啊?对了,也不知道老板知道不。这小罗是老板上任以来唯一提拔的年轻人,两口子又都是咱们公司的,我觉得老板应该也会去。”

他又站起来对办公室几个人讲:“听我说:接到邀请的都要去啊!对了,都接到了吧。”

他得到了大家整齐的回应,满意地坐了下来,不再多话。

水哥咂摸着主任的话,想着老板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的,那也借机改一改人设,让老板明白自己其实没有混那么惨,没有被处处挤兑,比如老板欣赏的小罗就邀请自己去婚礼了嘛!可是这个话该怎么提才不突兀呢?又怎么能在小罗那赢得重要的一票呢?

快下班时,他终于有了好主意!信心满满地跑了老板办公室一趟。

第二天一早,水哥径直去了小罗的办公室:“罗总罗总,听闻您大婚在即,老板也来添份贺礼,这个红包你收下!”

小罗在开放办公区一角的玻璃隔间办公,水哥是站在玻璃门前说话,并不进来,他的声音之大,让整个办公区都听到了水哥代表老板来送贺礼了,大家自然也都站起来表示恭喜,有些热心人走过来顺带着和气地跟水哥寒暄几句。

水哥第一次被这么友好的气氛包围着,忙不迭地点头。如果不是习惯问题,都要伸出手去握手了。他仿佛在回答着谁:我也去我也去,老板没空,对对,我替他去。

热闹散场,水哥并不走,反而进了玻璃屋,顺手带上了门。

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凝重的水哥,小罗很不解,他问:“哪里不妥吗?水哥?”

水哥支支吾吾了半天,鼓起勇气,瞥了一眼门,确认关严了,才挪步过来耳语:“是这样,这个贺喜确实是老板的意思,但是他没说给多少,我就从财务账上划了600块出来给你封了红包。”

小罗拧紧了眉头:“我不需要老板给红包啊,他有空便来了,没空来我也是很感谢他的祝福,红包你收回去!”

水哥赶忙推过来被甩在桌面的红包:“别别,我刚刚都讲了这是老板的心意,你怎么能让老板里外不是人呢?”

小罗知道水哥不会讲话,却不想他一开口就给自己无端端扣这么大帽子,气得直冒烟:“你,你!我,我不跟你讲!红包留下,我去找老板。”

水哥慎重地递过来一张边角捏的皱巴巴的签字单:“我没跟老板说是走财务的账,这个钱肯定要正规支取的,你知道我们财务有规矩。所以,我做了个酒水申领单,你签下字。”

小罗脸色煞白,怒不可遏,一把推开水哥,拎着红包就去了老板办公室。

十分钟后,老板唤来水哥:“说吧,这种卖领导的事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上个月工人来闹事,都举着牌子骂我,也是你说我不签字结款,对吧?”

水哥哆哆嗦嗦,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大颗的汗顺着脸蛋往下落。

办公室主任的敲门正是时候,似乎是为了给水哥一个逃命的机会:“老板不好意思,有个工头说高温费的事,得水哥马上把票开一下,几个工人等在楼下呢……”

水哥吐口气,马上就要拉门出去。主任却仍堵在门口,笑呵呵的要等老板明确示下的意思。

老板的怒火正在劲头上,马上指示:都请去大会议室,你们也都去,今天一个个事情都给我交代清楚!

一周后,工地上又多了个矮矮胖胖的工头。又过了一个月,听说他回家养伤了,是意外地钢管砸断了一条腿。

办公室主任早安排了小罗的老婆来接财务的岗位。这里的故事或许还在不断推陈出新,只是再也没有了老会计和他的精明儿子。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