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
「凡人」歌颂的遍地黄金的国度。
没有饥饿与战争,高度信息化后的世界,人们在这里获得真正的自由。他们用文字、歌声、舞蹈、绘画、雕塑、戏剧、建筑、电影以及游戏表达自身情感,探寻高天之上、大地之中关于人心的渴求之物。
人们「探寻」的方式,便是创造无数个新「世界」。创造「世界」的人,被「世界」内的「凡人」称为「神」。
于「凡人」而言,这无法被定义与设定、高度信息化的现实世界,恐怕也是传说中的「神界」。
正是因无法定义与设定,才会出现千奇百怪的异事,比如空降于「神界」的「凡人」,在此经历一段扯淡却又残酷的人生。
正午暖阳投下的光,透过密林的间隙,慵懒地抚过那名「凡人」的身体。
一眼看去,就能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16岁少年。但他却有着与平凡相貌截然相反的着装——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胸前以黑色的颜料纹上三个大字:若暝霏
再配上那双在女性胸前流连忘返的邪淫眼神,这样的人想不被人记住都很困难。
那是第一印象就会受人厌恶的存在。以女性的第二性征去决定女人的价值,世界上也总会出现这样的怪人。
俗话说好白菜容易被猪拱了。一直陪伴他身侧,看上去年仅10岁的小女孩,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人。
清风轻轻拂动少女脸颊微卷的发丝,精心裁剪过的齐眉刘海在风中摇曳。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却有一双远超自身魅力的眼睛,世上最美好的光点仿佛都投入这双眼中。身着水蓝色的夹克衫缭绕舒心的花香。
一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古朴长剑被她抱在怀中,若让外人看去,那女孩绝无一点都市女侠的风范,倒像是完全失去生命力的魔女。在常人眼中,那就是一柄绝不可触碰,会被吸走所有色彩的不祥之物。
“今天给你讲「龙」的故事。”小女孩叫雨霖铃,她的名字就如声音般动人。雨霖铃倚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看向枕着她大腿处的若暝霏。
“虽然没有美胸的大姐姐,「龙」的故事倒是怎么都听不腻。”由于常年吸食某种毒烟,若暝霏的嗓音有些沙哑。他感受着少女腿上柔软的触感,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过今天主要给你讲「龙」的构成。”
“哦?头上长了角,有巨大的躯体和翅膀可以振翅高飞的奇异生物,能大能小,能隐能显,吞云吐雾……不也是长着胸部的女性生下来吗?”
雨霖铃叹了口气:“我说你喔,除了胸部脑子里就没别的么?”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正如仙人不是一个人的仙人,单个生命体无法化龙。心意相通、羁绊达到最大值,曾经不同的信仰、心意交融贯通,成为全新的生命……”
话还没说完,雨霖铃尴尬地看着若暝霏,这个臭男人又睡着了。
虽说是因为讲解名词,若暝霏从来就不感兴趣,但近段时间他忽然睡着的次数明显增多。
“前几日收到「人绝」大人的讯息,说是已为我们开辟归乡的「道路」。”雨霖铃美丽的眼中在这一刻盛满整个世界,“就要道别啦。”
她望着周身渐起的白光,身体呈现病态的白皙,而后趋渐透明。那一日若暝霏自诸神之地归来,这个世界已废除「魔王勇者系统」。这里不再是魔王屠戮的人间炼狱,顽劣不堪的孩子遵守大人定下的规则。一心怀揣着某种梦想的人踏上坎坷的征途。
似乎一切都迎来美好的结局。
我们只是与这世界不相干的「数据」,遵从「人绝」大人的意志取回「神剑·缘溪行」,但你却阴差阳错与那名生活在现代的仙人相遇。张灵玉可能是个好男人,但他不该带你去见七大魔王。倘若没有魔王与勇者,你也不该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没法再拿起剑的剑客,即便得「云尘九绝」授予「剑绝」之名,站在人类强者的巅峰,我只怕你会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但你无需害怕,无需退缩。”雨霖铃鲜嫩柔软的唇瓣轻轻覆盖若暝霏的嘴唇。
永不放弃。
永不退缩。
永远坚守本心的色情剑客。
“你几乎全是缺点,讨人厌,但仅有的几个优点又如此夺目的你。”可爱的俏脸紧贴着一张平凡的脸,只有在他虚弱的时候,在他听不到的地方,才能尽展心意:“我就是这样……深爱着这样的你。”
世上再没有像我这般对你一心一意的人啦。这双只为你一人看清「真相」的眼睛,正是我唯一「心愿」的证明。
“不管回到东之极会遇到多少危险,我都会让你绝境逢生。”
低不可闻的心意似乎被清风托着直上高天,却唯独融不进那人的心里:“用这双「灵眸」守护你。”
在这不被定义与设定之地,总会有一些纯粹的灵魂受邀而来,以自身的心愿在新世界中重塑形体,她们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实现的心愿越少,「改变世界」的力量也就越强。超越诸神的存在,统称为「真神」的她们都拥有改变「结局」的潜能。
文字创造的新世界是最曲折的谎言。现实与虚幻交汇,由文字实现的心愿何尝不是扭曲的愿望。真神得到某种力量时,必定也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事物,实现的心愿越少得到的力量愈强,失去的宝物也就更为珍贵。
那是一柄“注定改变世间”的剑。
那是一个“注定被勇者杀死”的魔王。
那是一部“传承千年神话”的巨著。
很少有什么存在能够见证世间数千年的变迁,从巨兽圈养的牲畜,到如今创造灿烂文明的天选者。
天选者么?可她从来不信什么命运,她一路经历,全是人在血与火中的挣扎。
是永无尽头的寿命,还是坚不可摧的勇气?
她深爱着人。
直到被人们当作“魔王”杀死的最后一刻,她也一直深爱着人。
那柄剑本是没有形态,但在若暝霏的眼中确是世间最美丽的造物。
却也异常沉重——或许人的历史足够美丽,却也足够沉重。
她以说书人的身份介入若暝霏的生命中,引领他去阅读关于人的历史。
是爱人还是仇视人,是传承神话还是蔑视神话,选择权都在若暝霏的心中。
而若暝霏给出的答案却是——浸染魔王之血。
他屠尽被人类视为“希望”的少年勇者们。
与人类结下深厚羁绊的他,却投向七大魔王的阵营,沉湎在人的欲望中。他的欲望就与他的无限成长的才能一般,这欲望最终也送葬所有的魔王。
“我不管你们有过何种功德,也不管世界有何种约束,血债必以血偿。”
他的剑沾满了最后一位勇者的鲜血,那是一个善良柔美的少女之血,她的手上从未沾染任何一个魔王的血。她的一生甚至未曾做过一件恶事。
实在无法在这样的人身上看到任何的希望和美好,只有无限膨胀的傲慢、嫉妒、暴怒、怠惰、贪婪、暴食、色欲。
既不完全是人类,也不完全是魔王。
但高高在上的神明却接见了这样的“魔人”。或者说,是若暝霏接受神明的邀请。
那是一段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神与魔人的对话”。
甚至若暝霏的记忆中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但若暝霏眼中的西之遥却变了,这里不再是魔王屠戮的人间炼狱,也不再存在“魔王与勇者的系统”。
曾经被杀死的勇者与魔王俱都重生,延续各自的人生。
顽劣不堪的孩子遵守大人们定下的规则。
一心怀揣着某种梦想的人踏上坎坷的征途。
似乎一切都迎来美好的结局。
但人们却忘了这个将西之遥搅得天翻地覆的“魔人”。
若暝霏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朋友,没有血债,没有爱与恨。
只有一柄再也无法拔出的,沉重的剑。
而若暝霏,也丧失了足以挑战世间法则的力量。
在这个荒诞的故事结局,若暝霏默然望着得到“幸福结局”的人们,却被什么无穷无尽的绝望压在心头。
“神魔原来真的不可战胜吗?”他感受到这个心念的不甘,却再也想不起不甘的缘由。
当他所有珍贵的记忆被剥离,有一道声音引诱他前往灵魂深处。
人总是在遗忘过去时,才会迫切地追寻真实的自己。
望不到头的黑暗中,若暝霏只捡到一本没有书名的书——残缺,像是被人用尽气力撕裂。
书里只有一行字清晰可见:“这是一场游戏,却又不仅仅只是游戏。”
一阵铃声响起。像极了若暝霏极为熟悉的西之遥校园内的上课铃音。
没有上课的学子。只有坐在老旧电视机前独自打电子游戏的小孩。
被时代抛弃的老旧电视机,实在很适合陪伴孤独的小孩。
很小的时候,一屁股的烫伤是他最初的心灵创伤,孩子易于敏感,一旦察觉到自身与同龄人不同,就会害怕旁人的目光。
害怕世界投下的目光。
如果没有相遇的感动,就没有分离的心痛。如果能一直畏惧旁人的目光,如果能一直没心没肺的活着其实也不错。可总有孩子于千万人海中,与“不一样”的人相逢。
一个长着11根指头的小女孩。多么可爱的女孩,她明明有着不输于任何女孩的漂亮容貌,如果她与周围人“一样”,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仅仅是因为11根指头,被同龄人孤立,也被老师们孤立。
但也正因被“孤立”,二人的人生轨迹才有了交集。
死小孩所见的第一个不屈服命运之人,努力的她值得敬重。一页工整美观的字,以五六岁的年纪来说是很少见。她认真时的模样,既不会因“孤立”而悲伤,也不因“中伤”而迷惘。初生的情种在他内心发芽。
年幼的怪物心中只有逃避,却也会为了「朋友」使用暴力。暴力总归是自私的,以守护之名发泄怨恨。明明喜欢却不敢诉说心意,怪物甚至畏惧内心流露的感情。
直到她主动伸出手。在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他培育新生命的窘境下,她带着他一起种下一颗不起眼的种子,种在不起眼的地方。
种子长成一朵明丽的紫色小花。不屈从于命运的炽烈红色灵魂,守护「朋友」的纯净蓝色灵魂。
“爷爷说,男孩子要一直保护女孩子,我也会一直保护你。”他涨红了脸回应她的友情。
“那也要用正确的方式呀,不许你再跟人打架。”她的笑容就像紫色小花般明丽。她用第11根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
那一刻他才明白,她那根“不一样”的手指原来与自己的手指有着相同的触感,都一样属于人的一部分。
紫花只来得及绽放友人的情义,未曾等到凋零,已被命运的风沙埋没。
他被父母要求转学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理由的要求有很多,要求他做一个听话的乖小孩,要求他放弃内心的情感去读书,要求他时常转学。
他呆望着“被要求”念的书,上面写满了——无法兑现的诺言。
我会一直保护你,成了天底下最可悲的笑话。比起亲情,长久的友情更像是不可妄想之物。
仙人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强硬地在心中塞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强硬地感受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若暝霏的心真实地被什么刺痛着。在这不被定义之地,竟有伟力施展『逆向通灵』,将若暝霏的思绪与另一人牢牢绑在一起。所见即所得,潜意识中已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段比“稀里糊涂考了全校第一”更扯淡的人生——一个默默无名,任人摆布的废物竟然会得到校花的青睐,这一喜欢,便是整整三年。
眼前的少女仿佛被各种光环围绕,生来不凡。头脑聪明,考试名列前茅,运动万能,具有绘画、歌唱、舞蹈的天赋,她时常代表班级出演歌舞节目,性子也是极好,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容颜更是清丽脱俗。
尤其是那一对纤细绵柔的柳眉,仿佛是名家笔下的古典美人,从画中活了过来。
名为“母亲”的女人纵然养育了少年的肉体,却无法给予他“为人”的灵魂,他像个提线木偶,听从长辈的话成长至今。不,他才没有成长,没有生气的木偶又何谈“成长”。
他不敢为自己而活。难得有稍微感兴趣的神话小书,也只敢偷偷一个人看。那本小书已不记得是何人编写,古往今来耳熟能详之神话自不必说,把科学家的事迹也编入其中,倒是颇具心思。但在那孩子的心中却升起宏愿,也许在某种顶点,凡人真能比肩神明。
少年于那时喜欢神话,只是想无所不能的神明拯救他。
「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更好的女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为了凌驾于众生之上。」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将这律令刻印在少年的意识中,世上总有凡物妄想通过有性生殖培育不凡之物。
将心愿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便能改变命运,吗?麻木地读书,实在是与命运一般沉重,脊背早被沉重的课本压弯。以至于犹如神子般清丽耀眼的少女就坐在他面前,他再也抬不起头直视那对纤柔的柳眉。
没人知道从何时开始,班级乃至整个校园中,慢慢开始生起可笑的“谣言”——受人瞩目的校花对籍籍无名的少年另眼相看。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校花心上人一事尘埃落定。
少年自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但他小小年纪就已很危险、变态,因为那孩子竟靠着观察她,“硬生生”模仿出她秀气的字迹,清丽的文风,清奇的画风,以及柔美的歌喉。
若她事事第一,那孩子则总是紧随其后,仿佛成了她的影子。
「读书并非为了掠夺。去成为更好的自己,不断提升本就是非常有趣的过程。」幼稚的念头首次在他意识里萌芽。
可惜啊,此时的他一旦离开了她,那孩子确实一无是处,愚蠢的老师还真以为他有绘画天赋,想让他通过一场竞赛证明自己。但他输了,输的很惨。
因为那场竞赛无法模仿她的画作,只允许原创。
少年恐惧地看着老师眼中的欣赏渐渐转为失望。就连班主任也在期末批语中指出他性格中的缺陷:内向是你的优点,它使你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却又阻碍你的未来。他没有哭。也不敢哭。因为哭泣只会忆起肉体的疼痛。那些疼痛,都是长辈们烙印在少年心中的“坚毅不屈”。
那是少年第一次为自己而活。倾注全部心力,结合已经被他读烂的神话传说,以她为原型,塑造出比肩神明的伟大存在。这段不可思议的妄想被她偷瞧了去,所以她才默许那孩子犹如痴汉般猥琐地跟在她身后的远处。
这一路行来,他忽然想哭。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在这所平凡不起眼的学校内,哪有什么真的天之骄子。她只是住在山里,独自走了比寻常小孩更多的路罢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背影透着的坚毅不屈,不再是熟悉的疼痛。是光,是比夕阳的光晕更温暖的存在。那温暖是她眼中的春水。
不知何时,她已转过身子,弯弯的柳眉正满是笑意地看着他。少年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前,直视她柔美的眉眼。
“下一次,你要是肯带我回你家,我也是愿意的。”无论何时,她总是对他柳眉弯弯,眼如春水。
他多想拥抱她的努力。可当她纤细柔美的身体就在咫尺之间,想要拥抱他时,他却先退缩。
她摇着头,微笑着对他诉说心意:“我其实挺讨厌现在的自己,无用的外表更容易引来旁人的贪婪、欲望,和嫉妒。有人骂我是骚狐狸,有人想要我通过婚姻卖掉自己换取大量金钱。我觉得人首先应该为自己而活,努力变得强大,努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努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我喜欢你,喜欢与旁人不一样的你,你帮珍珠和艺虹补习的事情我知道哦。这样毫无保留散发善意的你,其实是很受女孩欢迎。我所遇到的人里只有你,能看到比美貌更宝贵的事物。”
玩伴们,男孩女孩们,调侃少年的话语,原来竟都是真的。
“我真羡慕你啊,我听说她是真的喜欢你。”
“我真讨厌你啊,她是真的喜欢你。”
那是少年第一次被友人背叛,那本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已经被全班男生知晓了去。他们将少年抓了出来,围在阴暗的角落里,逼他交出那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
“早恋”公之于众会引来怎样的后果,现在想来可能比杀了他更可怖。可怖的不是流言蜚语,不是学校的处罚,而是心中神女的未来。
以及,那道苍老而威严的背影。
少年又忆起了身体的疼痛,恐惧让他浑然忘了对方人多势众,他就像是条疯狗冲回教室,将那连名字都不曾有的故事带到厕所内,用手去撕,用嘴去啃噬,任由如同生命般宝贵的碎片飘零,堕入最深最恶臭的黑暗中。
那是少年第一次直面校园暴力,也是首次直面同龄人内心最直接的“恶”。
那是与少女们温暖、令人亲近的“善”截然不同的心绪。原来在男孩还未长成男人前,也在渴望掌握着某种东西。
那孩子这次竟没有退缩,他已无路可退。任由男孩们的拳头如落石般砸在他身上。疼痛令少年想起那道苍老而威严的身影,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他内心深处,唤醒了他人性中的“恶”,是与少年们内心相同的“恶”。
在寂静的月空下,那孩子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能掌握着某种重要的东西。
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是血,鲜活的艳红。
这场闹剧最终由校长出面摆平。他从家中重新返校时,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更深了些,但已没人再欺负他,只因孩子的内向酿成深入骨髓的毒,毒伤了他的眼,扭曲他眼中的世界。他已分不清,站在眼前的人,是真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升入初中,天各一方的他与她重聚,那袭水蓝色的碎花长裙衬得她分外清丽绝伦,她的眼中满是那孩子的倒影。一旁的儿时女伴打趣着说:“你知不知道某人喜欢了你整整三年!”
少年抿着嘴唇,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谎言:“我喜欢的人……”
这名字是谁已不重要,他绝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
她终于还是低下头,任由散乱的秀发遮住美丽的容颜,眼中已没了盈盈春水。
最初的「喜欢」在这三年间萌芽,虽无法开花结果,但也驱使着少年找寻真实的自我,他想找寻属于自己的未来,虽还没确定好方向,读书和校园生活总归还是快乐的。
若暝霏微微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样还不赖嘛,一直像条臭鱼烂虾活着,人生岂不白来?正当若暝霏发着牢骚时,少年的时间一下子拉长,就像他充满希望的心。
步入中学啦。一段没有校园霸凌的时光。
毫无保留散发善意的少年,在新校园内与全班同学成了要好的朋友,甚至与老师们都成了好朋友。他大笑地向世界宣告:“我是个天才!”
将所有的热情投入到学习、生活中,虽然他经常调皮捣蛋,甚至在上课时公然跟老师顶嘴,诉说不同的见解,但他毕竟是真心将老师、同学们当做朋友看待。更多时候,老师以笑骂还击。
少年被很多同学邀请到家中做客,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和生活习性,彼此相互鼓励。
由于跟师长们走得很近,他更多时候充当课后的“老师”,帮助朋友们在课业上查缺补漏,也由着自己强大的内心感染朋友,陪伴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挫折。
人类的朋友,原来是这样子吗?若暝霏思索着,温柔、乐观、幽默、机灵,还喜欢一边讲解知识要点,一边将荤段子融入其中逗人发笑。
爽朗的大笑声回荡在若暝霏的耳边,一个毫无保留散发善意的少年,这就是真实的那孩子。
若暝霏能看到,少年正在将儿时的“不一样”,努力转变为与周围人的“一样”。
少年所在的中学毗邻全省最好的高中,那所高中在同龄人认知里是怎样的存在呢——据说考入那所高中,等同于半只脚跨入全国最好的大学。
“如果是你的话,我认为你是有潜力考上的。”少年的班主任指着那所高中,她望向少年的眼神满是疼爱。就像是姐姐看着调皮捣蛋、却又喜欢的不得了的弟弟。
“那我肯定会经常回来看你,钰姐。”少年满不在乎地笑着,但心中何尝不对那个地方充满向往。
去到更高远的地方,就像暗恋了三年的她一样,努力变得强大,努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努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若暝霏呆呆地望着少年的笑容,内心竟也变得柔软起来。孩子的善意比成年人更为直接,更易进入人的内心。大概是少年人的情感,比任何存在都更为真诚。
他若暝霏何许人也?利己至上,游戏人间,将各类美女视作猎物。但此刻由仙灵阵法传来的少年心意,却又如此动人心弦。就如同,早已习惯却又无法替代的暖阳。
可惜了。若暝霏轻声叹息。他在那孩子的未来却没有看到足以照耀世界的光与热。若暝霏只能看到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怨恨,怨恨来自期待和恐惧。期待朋友的降临,恐惧朋友又一次离去。不断的给予,不断的失去。
“还来……给我还来……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只听得到由活人口中嘶吼的鬼泣。
少年被父母带去陌生的城市,那些未完结的羁绊,只能在梦中得以延续。新的环境充斥着脏乱、暴力,和欲望。这里孩子内心的“恶”比任何时候更直接,作为转校生、年纪又偏小的少年,在此受尽欺压与凌辱。但他心中早已无所谓,因为他已失去心中最重要的光明。
那些未完结的羁绊,那些梦中的延续,成了束缚他长达十年的阴影。
时间停滞不前,生命的意义扭曲得面目全非。少年向父母低吟内心的愿望:“杀了我。”少年心中没有抑郁症的概念,他只是看到原本鲜活多彩的世界在某一天褪去美丽的颜色,在灰色的天空下,到处走动着异形的怪物。他自己也是只怪物,一心求死却又被求生本能支配的怪物。
“喂,可以结束了吗,这场闹剧。”若暝霏朝着黑暗的深空大喊大叫,像个孩子般妄图挣脱不属于自己的心绪。
仿佛像是在回应他,黑暗深处又一次传来嘶吼的鬼泣:“还来……给我还来……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少年握紧了刀,朝若暝霏的方向劈来!
是怎样的愤怒、不甘、绝望,才能蛊惑曾经溢满善意的人向生母挥下屠刀?
若暝霏的身前,凝现一名含泪的女人。她的眼中没有对亲生儿子的爱意,只剩恐惧与憎恨。
是怎样相互憎恶的恨意,才能促使作为母亲的女人亲口痛骂儿子是魔鬼?
“你这个魔鬼怎么不去死啊?我送你读书不是来看你这副废人样!”
一生要强的女人怀着望子成龙的心愿将少年诞下;渴望羁绊的温暖,不断得到,不断失去的孩子前半生。憎恨的种子原来是与母子亲情一同来到世上。
若暝霏曾亲历诸多悲剧,有夫为证道杀妻,有人为见诸神而亲手屠杀挚友,却唯独没见过母子仇视相残。他一生作恶多端助纣为虐,欺善扬恶、逼良为娼,却唯独没想过母子仇视相残。
只因他的身边一直陪伴一个幼女,那幼女将他视作情人,却又时常以年龄不相符的眼光注视他,将他视如己出。
若暝霏比任何人都明白亲子间的羁绊牢不可破,也因此更易被无法理解的怨恨牢牢锁住。
这是断情绝爱、斩断未来、无可挽回的一刀!
那是若暝霏这一生都难以见过的绝景——有光,投向深渊。
只见泛着微光的透明手掌贴在持刀的手背,有人超越时空踏光而来。在若暝霏接受西之遥的认知中,如果能超越光的速度,就可能会在不同时空间穿梭。只存在于未来,比光更快的女人,真的存在吗?
「墨之初」,这个名字透过仙人的力量深深印在若暝霏心间。同时,少年回过神来看着这不应存在于此世的女子。
那是属于少年未来三年后的故事。
一个失去自由和梦想的小孩是什么样的?他既不敢抬头走路直视人类的目光,也不敢说出内心的愿望,不敢反抗,不敢去爱。直到对周遭的一切失去兴趣,直到他眼神呆滞像个尸体般对这个世界呻吟:“我这种人,应该去死。”
可惜,他是人,也是拥有求生本能的动物。
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孩子十年后长大成为的人,也不过是具空壳罢了。事实上他的父母也已经放弃他,任由他像头猪一般吃睡活着,死后化作土地的养分。
当所有人认为他无药可救,当他将所有时间耗费在动漫、小说中等死时,他忽然就成了世上最幸运的人。
置身于深渊之人,低下头的眼中泛起了光,一股不会刺目,一股温柔的光。
“那是一个被光包裹的少女,比任何人都要温柔的人类。”在虚拟网络的另一头,有一个值得少年信赖的女孩。
“我看不清她,但我想找到她。当心底升起这个愿望时,我就再也不想死了。”
“后来,我用文字模仿她,把想象中的她写出来。再往后,我们成为朋友。”
“我可以对她说任何事,原来世界上也有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产生变化,当一个人有了爱的时候,就可以从过去走向未来。
他会像是发疯一样进入那种状态,忘记时间,忘记吃饭,甚至忘记上厕所。只是为了将感受到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
他会抬起头直视他人的目光,他会走出潮湿的自我世界,他会去看本应活着的现实世界。因为他发誓总有一天是要去找到她的。
他会去认真听课,开始健身参加与同龄人竞争的比赛。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但他变了,不再是活着的“尸体”。
过去的时光被一瞬间拉回,未来化作泡影四散。
沐浴在光中的女子将时间静止,在只有少年、若暝霏的空间中诉说心意。她的声音比清风更轻,比丝绸更柔软:“未来的你会为一个叫墨之初的人写一个叫做「剑意」的故事,墨之初托我转告你,她收到这份礼物时很开心,没想到会有人将她写成女主角。”
“为何你会为了认真书写的文字,而对一个手指异样的女孩感兴趣?为何你会选择文字作为载体,去向那万众瞩目的校花表达情意?”
“答案就在未来。生命的意义,注定邂逅的女子,全心全意信赖的友人。没有人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中。”
“选择权在你的手中。一旦挥刀斩下,斩断的不仅是人性伦理和时间,更是墨之初这个名字延伸出的无数羁绊。”
“你仍可以相信人类。”
四周又是漫无边际的黑夜。脱离束缚不只是若暝霏,还有一把跌落地上崩出缺口的刀。
知晓未来的若暝霏明白,拯救少年的并非墨之初这个名字,虽然墨之初也算得上是个美女,在身材平板的年纪能有如此美貌已经很了不起啦。啊不对不对,若暝霏猛地摇头,那一刻拯救少年的力量,是从小陪伴他成长的关于「文字」的力量。那个愚蠢的少年,比起恋慕美丽温柔的少女,写字的时候明明更快乐。
一晃眼十年过去,那孩子最爱的人也变成了书上的一行字,满溢着爱意的文字。
一行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这是一场游戏,却又不仅仅只是游戏。”
一款大型线上游戏所创造出的虚拟世界。
梦境中的少年已长大成人,在新的天地自由翱翔。他选择了与龙相关的人物代入游戏,不仅是因为帅气和强大,心意相通、羁绊达到最大值,曾经不同的信仰、心意交融贯通,成为全新的生命。那些年少时关于「羁绊」的故事,多数都与「龙」有关。
只是他始终无法摆脱名为「过去」的阴影,哪怕从心灵的废墟中爬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他在此邂逅了不少的伙伴,与其说是伙伴,不如说是长辈更贴切些。他们拥有更丰富的经验,更强大的力量。他老老实实的躲在一旁分享经验,老老实实地捡取装备就行。
不需要他做什么,当然如果他愿意偶尔的“卖萌”和“吐槽”逗大家开心,也还是必要的。
谁不喜欢一个听话又幽默的孩子呢?
恐怕只有孩子才能明白,一些孩子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长大」。
「游戏」真正的乐趣,从来都不是靠给予和施舍获取的。
渐渐的,这款大型线上游戏变成他听取长辈教诲的日常。不能说是无趣,日常总是充满温情。
但就游戏而言,实在「无聊」。无法得到乐趣的游戏,却依然坚持玩下去,是否为另一种「孤独」?
人是不是都会寻找与自己「相近」的人成为「朋友」?至少在若暝霏看来是这样的,「七魔王」是他找到的「朋友」。
而长大了的少年找到的「朋友」又是谁呢?
是一首歌,一首已经遗忘名字的歌。一首在现实生活中都很难被分享的歌。若暝霏倒是觉得肯定是这个长不大的孩子朋友很少的原因。
正是因为朋友少,每一个都会很珍贵,不是吗?
寻歌声而去,找到的是一个游戏ID:若夭不是妖。
相较于「墨之初」这个名字,「若夭不是妖」少了命中注定的邂逅,少了无法舍弃的恩义。她更像是纯粹的朋友。
不,在他心中已经不是“像”那么简单,所谓朋友啊——
她是个怎样的人?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是在现实世界相遇,他一定会低着头默默错过。她是一个优秀的,足以令他自惭形秽的人。
当然,即便在虚拟世界中,她也强大到足以令他自惭形秽。但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玩家,不是跟那些长辈一样为了照顾一个幼小的萌新。
所谓朋友,是一个人成为另一人的力量。
所谓朋友的力量,是平等的对话,是平等的将脆弱的内心彼此托付。
那一天他像个孩子般对最亲近的长辈,也就是他的师叔,倾诉进入游戏世界以来,又或许是出生至今最快乐的事——
比天下第一美人喜欢他更值得快乐的事——
比心处绝境身向光明更值得快乐的事——
比写出受到陌生人认可的文字更值得快乐的事——
“逗比师叔,我找到朋友了。”最快乐的事,是打出这一行简短的话。
“啊?找到男朋友啦?”他的师叔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逗他,但也比任何人对他更温柔:“那,恭喜啦。这场游戏的乐趣才刚刚开始。”
“是啊。”愉悦的情感在他的眼中汹涌,直至解放:“人生的乐趣才刚刚开始。”
终于,可以再次前进。他想起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岁月,再多的苦痛,命运带来的绝望,生与死的挣扎……
在另一个虚拟世界中,许多许多原本以为无法忍受的,最后还是通通熬了过来。
他之所以如此喜欢兼具输出和吸引仇恨的龙巫宫,最终还是为了能让她专心承担治疗的重任。她成为他的力量后,他能无所顾忌地向前冲,不用再管长辈的告诫,只凭心意享受游戏原本的乐趣。
去战斗,去用自己的意志战斗。如果灵魂也有颜色,一定是像她身后的羽翼般赤红,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那是一团燃尽黑暗、孤独、恐惧、失落的火焰,却唯独不会伤害身边的朋友。
一团让友人闪光的火焰。她绝不会让他倒下,她绝不会让她的朋友倒下。她总是自嘲生性凉薄,可他初时看到的灵魂,分明是温暖和信赖的赤红。
但忽然有一天,那个令他自豪和骄傲、给他无上乐趣的朋友,永远变成一个不会再亮起的灰色头像。灰色头像下是一排即将满溢的好友度。在他所有的好友中,象征好友度高低的数值,她的好友度数值仅次于他的师叔。
“如果早点遇到你,我就不会离开吧。”她说。
“把你的名字送我呗,如果有一天你回来,就不怕找不到我。”他说。
朋友间不该有多余的挽留,即使天各一方,也应对彼此的前路予以祝福。
他强忍了多久呢,终于可以将游戏关闭啦。与屏幕一同黑掉的,还有曾经遍布红霞的苍穹。无法断绝的泪珠透过仙灵阵法,淌进若暝霏的内心。即便遭神明封印过去的记忆,他的心中仍留存淡淡的对于朋友的眷念,与七位友人结下的深厚羁绊,并不会因虚假的谎言而掩盖,也不会因生死相隔而消弭。
“从那天开始,到底忍了多久呢。”无法成长的少年和若暝霏一同释放内心的声音。
“没关系的,人嘛总是要不断前进。总会遇到新的朋友。”少年玩过不少的游戏,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时间会冲淡一切。
真的可以冲淡吗?他问自己。那为什么有一天那款游戏会变成内心的无法割舍,上线后却又变成……变成寒冷的深海。他在的服务区原本叫做「轮回道」,最终他也只能在名为「过去的时空」中不停地轮回。
世间真正的苦楚,总是在人的心里。
如果没有相遇的感动,就没有分离的心痛。
少年对着虚空许下真正的心愿——夜空下虚立四人,与常人不一样长着11根手指的可爱小女孩,从大山走出的天下第一美人,比光更快超越时空的墨之初,赤红之魂熊熊燃烧的若夭不是妖。她们一同与时间被禁锢在虚无中,只待消散。
什么牢不可破的羁绊,什么超越时空的妄想,什么守护爱人的心意,什么不屈从命运的种子,统统都该消失!
少年首次在若暝霏眼前具象化,以所谓「真神」的姿态降临神界。明明拥有改变「结局」的强大力量,却许下自私的「心愿」。
“所以我才说小孩子真是麻烦死了。西之遥的勇者小鬼头是这样,将我骗来这里的你也是这样!”若暝霏紧皱眉头,恨恨地说。
“这样就好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否定过去,否定现在,否定未来。”
一直陪伴在若暝霏身侧,从未被任何时空阻碍的幼女踏碎「真神」许下的「神魔结界」,朝着心念之人缓缓走来。
她将怀中的古朴长剑高高举起,恭敬地呈到若暝霏的眼前。
她用一道满是怀念和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私的「真神」,用她与名字般动听的声音呼喊:“无法被世间法则定义,永不放弃,绝不退缩,永远坚守本心的色情剑客……”
“哎呀……疼疼疼……”雨霖铃的面孔都快被头顶传来的痛感扭曲。
“傻宝,不准说多余的话!”若暝霏对幼女施以重拳,夺过那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朴长剑。
“很久以前有一个自以为是的臭婆娘告诉我,人这种可悲的生物,软弱却又渴望被爱,自私却又热衷掠夺,但路总归是人走出来的。不论被击倒多少次都会再次爬起,无论过去有何种悲伤都要继续前进。流泪也好,难看也好,如果丢弃为人的尊严,岂不是白费了那些宝贵的邂逅。”
“如果守护人类是你唯一坚定不移的「心愿」,那就回应我啊!你个臭婆娘,把本大爷的力量还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漆黑的虚无中像是在回应若暝霏内心的愤怒和决心,以长剑为中心,一阵又一阵光的涟漪犹如心脏的鼓动,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我管你是不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真神」,本大爷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还给你,谁稀罕,设定中堪称「最强」的力量。
——我不许你再做坏事,若你真心想要守护人心最重要之物,那就试着拔出我。
——剑可以被折断,但绝不会改变挥剑的方向。
那是一柄「注定改变世间」的剑,剑锋所指是脆弱的人心,挥剑方向是虚假的「心愿」。
这里不再是时间停滞的虚无,这里不再有漫无边际的黑夜,被禁锢的四少女也已消失不见。
有人从心底唤起微弱却又坚定的光芒。
若暝霏全力挥了个空,一瞬间失去「最强」力量的他被巨大的惯性摔在地上,狠狠来了个精彩的“狗吃屎”。
“……”若暝霏强忍剧痛,睁着几乎黑掉的双眼注视前方,“所以我才说臭小鬼真的讨厌死了。”
那是一对幼小的男孩和女孩,他们伸出稚嫩的小手,超越与绝望少年之间的桎梏。
由「朋友」二字化成的灵体,以故事为媒介触及少年的内心。
“我们的羁绊真是如此脆弱的关系吗?”小男孩操着一口沙哑的烟嗓问。
“嗯呐,没有什么比羁绊更脆弱的存在。忽然得到,却又忽然失去。但是呢,崩裂的羁绊中仍可生长新的羁绊。”小女孩以犹如丝绸般丝滑的声音回答。
“羁绊本就是由不断跌倒,又不断站起的人类缔造。”
一对幼小的男孩和女孩同声说道,一同对少年展现最直接的「善意」。
虚无崩解消散,时间缓缓流动。那些藏在心底最初的愿望,那些故事中宝贵的初始剧情,正逐渐在少年与若暝霏的眼前浮现。
赤红的晚霞温柔地洒在行人身上,泛着温润的微光。
被揍得右脸微肿的小男孩独自蹲在宏伟的校门前,他已记不清在这校门外跟多少个同龄人约架。大不了就是回家被老爸老妈臭骂一顿呗,不过他们每次都在值夜班,很难会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
由于调皮捣蛋没少被家长揍的小鬼头,早已练就一身耐揍的本事。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探出可爱的小脑袋偷偷瞄着校外,在确定没有异性同龄人蹲点表白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走出校门。说来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那些自以为是的男生。
哦,这还有一只最臭屁的超级大笨蛋。
她目光所及,正是蹲在宏伟校门前的小男孩。
右脸微肿,相貌平凡。
她也蹲下纤弱的身子,拿出书包里的湿巾,轻柔地替他擦拭身上沾惹的尘土。顺便将一串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
“呜呜呜呜!窝不稀饭吃甜食啦!”小男孩一边舔着甜腻腻的糖葫芦,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
“敢不吃我就揍死你。”小女孩挥舞粉嫩的小拳头,目光中没有恐吓,只有柔和:“吃下去就不疼。”
小男孩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唰”的一下站起来,立马走到她的前头。
有些事即便都心知肚明,二人却又以不成熟的方式守护彼此。
她小跑过去,拉起他的衣袖,与他并肩而行。
一路行来,一路无话。静谧仿佛温柔的泉波沁润年幼的心田,心田里正茁壮长着一株紫色的小花,不屈从于命运的炽烈红色灵魂,守护「朋友」的纯净蓝色灵魂。
她有一个最臭屁的笨蛋朋友,平日自吹自己是个天才,整日幻想着不受人待见的故事。经常跟人打架,也经常想故事想的出神不看路。
哎呀,明明只是普通的朋友,却要操着一副老母亲的心思,所以不成熟的小男生真是麻烦死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笨蛋是她最初的普通「朋友」。
他是个爱吹牛的笨蛋,却有一个真正的天才朋友,在他生活的时代,网络上有个小有名气的画师,笔名「沈沫柒」,那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沈沫柒」正揪着他的衣袖一起归家。那是一个值得他骄傲和自豪的最初的朋友。
“我说你啊……那里不是回家的路。”她不忍心打扰他,心底的声音终究是压了下去,任由他失神地领着她走进那座公园。
只要不是离家太远,或者掉进沟里,或者出事故,也就由他咯。
公园的长椅上多了一对年幼的少年少女。
暗下来的天空渐渐升起繁星,星光点在他的眼中,也点入她的心间。
其实并不是太想回家,那个家……那个家只是有了必须回去的理由,才只得回去。
她静静望着友人的脸颊,星光在他眼中忽明忽灭。有时候想想挺羡慕这个笨蛋,可以如此心无旁骛去追寻心中的梦想。即便那个梦想对他来说是如此遥不可及。
如果自己不是被名为「家」的桎梏束缚,是否也能去更高远的地方,去那梦幻的星空之上。
“小夭。”笨蛋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整天大喊“我是天才”的后遗症?
“嗯。”「夭」是她在虚拟世界里的另一个名字,那声轻唤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说那个大英雄会被人们喜欢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笔下那个比你还得意忘形的臭流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叛逆期呀,根本就是个反派。”少女毫不留情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哦。”少年哈哈干笑两声,随即无所谓地说:“那又怎样,不用管世人的定义,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爱的人就去爱,想恨的人就去恨,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故事的主角。”
“我们不应该这样活着吗?”他直视少女美丽的眼睛,星光在她眼中满溢清辉。
少女一巴掌拍向他的笨脑瓜子,“真要这样还不得天下大乱,世间有我们看不到的法则在维持秩序,有了秩序我们才能平安活着。”
“正因有了安定的生活,你才能在这跟我大言不惭。”
“哦。”少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出神地继续望着浩大的星空。
我是不愿看到这样违法乱纪的人作为主角。这句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她也是个不成熟的小女孩,比任何人都更在乎走进内心的「朋友」。
但如果是你写的,即便是反派,说不定也别有深意。她微笑着看他缓缓站起,看他一手指天不要脸地大叫:“我不管啦,连我写的人物都可以不顾世人的定义,我又怎么可以退缩。谁说反派不能成为英雄,我!不!信!”
“哈……哈哈哈哈”少女一时没忍住吐槽:“傻逼总有傻福。”
少年没反应过来,脱口说:“啥傻福?”
“哼。”少女别过头,轻声说:“想好他的名字没?”
“想好啦!”少年大笑着手舞足蹈,仿佛在向友人炫耀最杰出的作品:“「山间朝暮,晦明变化」。无法被定义之人,他叫——”
那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却在星辉之夜,落笔——画像中是一眼看去,就能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16岁少年。但他却有着与平凡相貌截然相反的着装,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胸前以黑色的颜料纹上三个大字:若暝霏
再配上那双在女性胸前流连忘返的邪淫眼神,这样的人想不被人记住都很困难。
山间朝暮,晦明变化——无法被世间定义之人,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故事的主角,他叫「若暝霏」。
又得好好洗一次衣服,所以不成熟的小男生真是麻烦死了。少女任由少年无法断绝的泪水打湿纯白的裙摆。
“少年人,你比女人更像是水做哦。”她轻轻抚摸着友人的笨脑瓜,像极了无可奈何的老母亲。
“没……没办法啊啊啊啊啊 ……”少年嚎啕大哭。
没办法啊,谁让这世上,只有愿意走进他内心的最初之友,才能用画笔将他的梦想活了过来。
那是少年在这个场景,最后一声不争气的哭喊:“我的灵魂……已经变成水的颜色……”
少女素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孩,想大笑这种事是经过专门抑制训练的。
“傻逼。”除非她忍不住。
星夜,有哭声,有笑声。
有梦想。
也有一路支撑梦想前进的友情。
无论是如何温馨的画面,只要不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是妄图欺骗的,都会被若暝霏以剑斩断。
贯彻自身的意志击溃幻觉。
“你果然是这样的人。”恢复意识的少年凝注着若暝霏,缓缓说:“就算是虚假的谎言,说不定在另一个时空,会成为「真实」。”
“她……”少年低吟着沉思片刻,随后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解开心结:“那个创造你的人,被你称为「真神」的存在,还停留在这个世界,若有缘相见,想请你帮我捎句话给她。”
“哟嚯,把我骗来这里,看了一出又一出的闹剧,还想让我帮你。”若暝霏气得抬剑便要斩去。
“本大爷不把你给劈……”那是一柄若暝霏无法抬起的剑,无法用言语形容,黯淡无光。
仿佛承载了高山之重。
少年轻声笑道:“帮我告诉「若夭不是妖」,我不会再等她回来啦。由虚拟网路缔结的羁绊真是再脆弱不过的关系,但我会继续前进。如果跌倒,就再爬起来,如果旧的羁绊消亡,就去创造新的羁绊。”
“来来去去,大荒依旧。这是对我很重要,也对你很重要之人说的话。如果是你又会作何选择呢?”少年凝望着若暝霏的内心,身子却逐渐随着白光趋渐透明。
他没等到答案,已化作一连串文字在这世间飘荡。隐有龙吟传来,澎湃内息奔流。
“正如仙人不是一个人的仙人,单个生命体无法化龙。心意相通、羁绊达到最大值,曾经不同的信仰、心意交融贯通,成为全新的生命……”
过去,现在,和未来,不同时空的心意交融化龙。
雨霖铃动听的声音回荡在若暝霏的脑海中,他怔怔出神,只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龙原来是这样一种了不起的生物吗……”
雨霖铃轻而易举地捡起黯淡的古剑,收入古树制成的剑鞘中。她轻声走到若暝霏的身侧,拉着他粗糙的手掌。
“那个……”雨霖铃小声地说,生怕惹恼若暝霏似的:“那两个孩子咋办?斩吗?”
若暝霏翻着白眼叱道:“是你不让我斩啊!”他忿忿地举起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掌。
一大一小。
雨霖铃明亮的眼睛滴溜一转,忽然展颜欢笑:“哦对呀,反正这破剑也没用啦,嘻嘻。”
那两个孩子还在,只是双眼无神,空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如同完成使命被遗弃的傀儡。
若暝霏伸出一只手,将两个孩子的小手叠放在一起,想着又不太合适,又将两只小手握在一起,方才笑着点头心满意足。
那是连他本人都未察觉,令雨霖铃惊得张大嘴巴,以一句从未有过的温柔话语作结。
“本大爷要你们平安长大,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好朋友。”
“真不愧是你,又强迫别人。”雨霖铃无奈地嘀咕了一句。很快,她得到的回应便是若暝霏一顿暴揍。
但她的心里却仍是甜甜的。
若暝霏何许人也,是无法被定义之人?
是永远坚守本心的色情剑客?
或者说是一个强迫伟大神明废除「魔王与勇者系统」,被世人遗忘也被自我遗忘的大英雄?
在雨霖铃心中,他只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口是心非,享受掠夺却又爱管闲事。
她便是如此深爱这个死小孩。
(上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