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丨红玫瑰纹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第一期问题少女

山城八月，午后空气燥热，万物昏然欲睡。

“轰……”刺耳的引擎声划破一片安详，一阵放肆的笑声接连而至，惊飞了柳梢头聒噪的蝉。我不耐烦地拉开窗，果然，马路上又是那几位摩托少年在“炸街”。

领头的竟是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染成浅棕色波浪，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穿一身吊带热裤，小腿处还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但见她敏捷而飒爽地翻身上车，轻拧钥匙，身下的二手摩托车就愤怒地咆哮起来，“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整条马路都铺满了烟尘。而女孩身体前倾，几乎匍匐在车座上，双手紧紧攥住车把，目视前方，眼神严肃、专注甚至有些凶狠，似乎这样才能驾驭得了这庞然大物。飙过一段路后，她缓缓降低了车速，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终在一处无人经过的路口停下，翻身下车的身姿依旧飒爽，手套却早已汗涔涔的。

她带领的兄弟，也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一看就是常年混迹街头的行头，目中无人地骑着摩托车追逐竞驶，眸子里满是痞气。

我估计整栋楼都被炸醒了，临街的楼房，大家最烦这种人，却没有人公开表达不满。女孩是我们这栋楼的住户，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本就重男轻女，又天天走街串巷、呼朋引伴地打麻将，祖孙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完全形同陌路人。起初，不堪受扰的邻居找到家里，奶奶还赔着笑脸好言几句，女孩却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后来，俩人干脆闭门谢客。

我叹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动到远处，山城高低错落的地势，使我住在四楼，却能将远处的缙云山与山间云霞尽收眼底。缙云山是我们山城最珍贵的自然保护区，森林特有的水汽氤氲，使山间常年云霞缭绕，“赤多白少”，故得名“缙”。

今年夏天，气候却一反常态，已经两个多月没落一滴雨了，烈日灼烤着雾都，贪婪地掠夺殆尽每一丝水汽。每天打开天气预报，都是高温预警、山火预警，每个山城人都惶惶终日，恨不得日夜祈雨。

山火烧起来了！

新闻里，广播里，街头巷尾的传闻里，人们惊慌地奔走相告，试图做些什么，却又手足无措。眼睁睁地望着天边浓烟越来越重，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火光，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烟灰，在夜色中望去，竟有几分世界末日般的恐怖。

“征集灭火志愿者，老人孩子不要，女人不要……”居委会大叔拿着扩声喇叭，将整栋楼的居民都喊到了楼下。

眼见山火就要烧到缙云山了，那可是国家的宝贵资源，守护人人有责。可是水火无情，血肉之躯在肆虐的火舌面前如此渺小脆弱，万一失控……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场面乱成一锅粥。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瓜怂、龟儿！”只听一声怒吼，喧嚷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原来是女孩，正发疯似的拿着头盔，击打着一位少年的头部、胸部。少年有些恼火，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忍无可忍眼看就要还手。众人赶紧将两人拉开，居委会大叔更生气了：“火都要烧眉毛了，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哪来的一群瓜娃子。”

女孩却扔下头盔，用力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我们车队兄弟伙都去，没有一个瓜娃子！”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一声号令，几百人静得心跳声清晰可见。

“哎呦我的幺妹儿，我们不收女娃，再说你看看你这样子，头发那么长，衣服那么短，哪像个救火的嘛，这可不是儿戏。”

“哟，您可别看不起我，你问问我这群兄弟伙，哪个不对我的车技心服口服？头发，衣服？您在这待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说着，女孩一溜烟冲进楼道，扬起的尾音消失在众人的一片惊诧中。再露面时，但见她一身黑色长衣长裤，头发显然是自己草草剪的，齐齐截断在耳根，映得清秀的面颊带了几分英气。她的神情坚毅、执拗，却故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手里还杂耍似的把玩着两个橘子。

“给您的嘞”，她随手一抛，橘子稳稳地落在居委会大叔的手掌心，他一脸哭笑不得，人群中发出几声“大家都懂”的嗤笑。

这场战前动员，因了女孩的小插曲，取得了空前好的成效，几乎所有成年人都走出家门，走向火场，女孩更是率领着十几人的摩托车队，浩浩荡荡直奔山下。由于身孕，我未能亲身参与这场轰轰烈烈的保卫战，只好倚在卧室窗前，目送他们离开。飞驰而过的车队中，我又瞥见了女孩小腿上的红玫瑰，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竟有几分壮丽。

后来的故事，我是从新闻中看到的。女孩和车队在山路上没日没夜地运送物资，背着半身高的背篓，在崎岖山路与呛人烟尘中往返奔忙，将胜利的希望传递。我日夜盯着新闻，不愿放过一丝一毫他们的讯息，好几次，我看见了女孩。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却争着往背篓里装更多物品，争着跑更多趟车，搭载更多消防员。

镜头里有一个场面分外令我揪心。为躲避山上滚落的石头，女孩摔倒了，连人带车滚出去几米远，小腿上蹭破了一大块。但她几乎毫不迟疑地站起来，在众人帮助下，装好背篓里撒了一地的物品，一瘸一拐地走到车前。她强打精神，忍痛艰难地翻身上车，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众人劝她养伤，她却挣扎着坐正身子，毫不犹豫地又发动了引擎。

那片流血的伤口一闪而过，像红玫瑰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