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尘（二）

趁还记得，留下“故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祖兴下了海。趁着天晴，退了潮便匆匆赶去。

东门口靠着海，哪家的生活过不下去了就去岸上拾掇拾掇，指不定舀到什么好货色。

祖兴家的媳妇最喜鱼，倒不是为了好吃。一条鱼就是塞点盐晾个干足足能撑上家里大半个月的吃食。

祖兴挑着担子，在岸上捡了捡，运气好便是大鱼，差了点也就带着壳的。挑回家给媳妇做个菜，也好让两小崽子乐几天。

祖兴这个人是邻里乡亲都知道的豪爽性子，有什么好东西东送一点西送一点，家里也落了个空，倒是在外头得了一身好名头。

媳妇的娘家嫌祖兴对他媳妇不好，让媳妇天天为生计忙活。两崽子也不懂事，到处捅了篓子。要不是邻里乡亲看祖兴的好，也在旁帮衬着点。说多了，都是人情。

两条海鱼打上来，托了托，也就几分钱的货。两小崽子乐呵的偷了一分钱买了冰棍，倒是被祖兴发现了，一顿好打。

祖兴不懂如何教育孩子，祖上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法子，便这么应承下去。

崽子跟他们外婆说道了一下，他便又落了个骂名。

其实祖兴也疼崽子们，只是他过于沉默，不会表达，常常一个不知所措就只能通过打来表达。

大崽子在祖兴下海这年跟着去了一趟海边，下了水，被救上来后发了高烧。祖兴东奔西跑找医生，奈何那时医生稀少，到最后也只能靠崽子自己熬过去。那个时候，祖兴媳妇真真把眼都哭肿了，不懂反抗的传统女人终于爆发，对祖兴又打又骂，祖兴没有了言语。

大崽子熬过了，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但祖兴知道，自己的崽子病了。

“阿宁，爹今天卖了五条鱼，给你钱你给自己和弟弟买冰棍吧。”祖兴一直很愧疚，那次下海时一个不注意让崽子下了水。

“阿宁......阿宁？阿宁！你听到没有？”

阿宁的听力彻底出了问题，这下祖兴急了。还能怎么办，拉着阿宁去了县里看医生。

“这个听力我们也没办法，孩子还小，趁听力还没完全减退还是好好保养着吧。记得多教他学说话，就怕以后听不见了就学不成了。”医生说道。

“呸，你个庸医，我的阿宁啊......阿宁啊......”祖兴媳妇哭着骂道，抹了泪便匆匆去了下一家医院。

没法子，治不好。

祖兴变得更沉默了，不做活便呆呆的望着阿宁，想张口，却始终没蹦出一个字。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在夜晚偷偷湿润一下眼睛。

阿宁偷偷跟我说，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他有很多声音听不到了，明明看到别人张了嘴，自己却什么都没听到，但能感受到。他半夜醒来会看到祖兴在哭，埋着头没有发出声音。阿宁不怪他爹，是他自己调皮下了水。

我找祖兴闲聊，在他沉默了大半个月后。

祖兴说他上半辈子过的很幸福，娶了媳妇生了两崽子。

其实是三个，还有一个女娃刚出生不久便生病去了。

我知道，那时祖兴也哭了，沉默了一年多，直到大崽子阿宁来了才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还记得那个晚上，祖兴大喊着敲开邻里乡亲的门，“我媳妇生了，生了，生了。”

“恭喜啊，恭喜，祖兴你当爹了。”

没什么比有一个家更幸福的，祖兴确实很幸福。

除了他的阿宁生了一场长达一生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