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堂故事课|SMALL TOWN STORY-MR.SHANTY
(中文译名小城故事之棚屋先生)
棚屋先生失踪了。
棚屋先生是格斯墨给那个男人取的代号,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姓名年龄,甚至他是何时来到魔法高地的她都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天,她偶然注意到的时候棚屋先生和他的棚屋就在那里了。
之所以叫他棚屋先生正是因为他住在一所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屋里,在魔法高地福阳街第二排平房的院墙外,也就是福阳街的第二个垃圾箱的后面。一所由石棉瓦随意搭建起来的棚屋在某一天就忽然出现了。是的它太像随意搭建的了——它的“房顶”是几片参差不齐仿佛随意摆放的凹凸石棉瓦,屋子的墙壁一面是第二排平房的院墙,另一面则是一片单薄矗立的石棉瓦,而这座建筑最大的特点是——它并没有门。
所以格斯墨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建筑是干什么用的,只是在偶然一次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看到一个蹭着小碎步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那个狭小逼仄又昏暗的角落。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这里面还住着一个人。所以从那以后格斯墨就给这个不知名的男人取名——棚屋先生。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格斯墨也没有太经常遇到过棚屋先生,记忆中仿佛只有三次。
第一次正面观察棚屋先生是她去棚屋对面的大饼店买饼的途中偶然遇见。彼时的棚屋先生头发花白面色黝黑,额头上布满深深的抬头纹,嘴唇周围也长着一些和发色一致的胡须。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并且已经有些佝偻,而他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一双腿或者说是他走路的姿势——两只脚交替着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的蹭着向前走,边走边发出摩擦产生的“擦擦”声。
“他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这样走路?”当时格斯墨的心里产生了一连串类似这样的疑问,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一直关注棚屋先生的原因。
而第二次是格斯墨去寄快递回来的途中偶遇棚屋先生的。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格斯墨到福阳街对面的华亭快递局去发一件寄给远方朋友的衣服。从快递局拐出来的时候迎面就见到了棚屋先生。而此时,本来只是两只脚蹭着走路的棚屋先生手里多了一样装备——一根粗细正好的木棒。
此时的棚屋先生仿佛比以前更佝偻了一些,步子也更慢,就连脚与地面的摩擦声仿佛都没有先前那样明显了。他拄着他的木棒一步一蹭的向华亭街第一个垃圾箱走去。格斯墨的心当时觉得忽的一下被某种东西扯疼了,但是她并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举动只能是静静地看着。棚屋先生在那个硕大的垃圾箱内的若干种废物中抽丝剥茧费力翻找,最后终于翻出几个塑料瓶一些烂菜叶和一些废布条,然后将它们装在随身携带的编织袋中扭身又蹭向福阳街的方向。
那是格斯墨第一次知道原来棚屋先生是以捡取这些垃圾来换取微薄的生活费。后来她又从邻居的闲聊中得知,除此之外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了,只是靠他的弟弟,也就是棚屋的制造者,每天拿一日三餐到他的棚屋来给他以求糊口。而他的弟弟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自己也是和媳妇挤在一间租来的小平房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棚屋先生了。所以就在他们出租屋的外墙搭起了那间棚屋,那间一直陪伴着棚屋先生直到他消失的屋子。
夏天的时候棚屋先生的屋子是没有门的,到了冬天会挂上厚厚的门帘,里面的摆设是怎样的格斯墨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探究。有几次,格斯墨想将自己喝空的矿泉水瓶放在棚屋先生门口,可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因为怕自己这样太粗鲁又或者怕棚屋先生是个脾气怪癖的人会因此迁怒于她。
棚屋先生除了他的棚屋和瓶子们也是有朋友的。比如一条有着白色长卷毛的小狗,再比如经常出入棚屋的那些灰色尖嘴长尾巴老鼠们。还有那些不能算是朋友的嗡嗡作响的苍蝇蚊子——它们只是来看看棚屋先生的早饭午饭晚饭有没有什么可以占到的便宜而已。所以陪伴棚屋先生最多的应该还是那只白色卷毛小狗,后来格斯墨为它取了个代号:小卷白。
有时候小卷白会随着棚屋先生一起去垃圾箱寻宝,而有时当棚屋先生吃着弟弟端来的饭的时候它就静静地蹲在旁边。棚屋先生会偶尔从碗里挑一些带着肉的骨头之类的给它的朋友小卷白,而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也就是在重要的传统节日才偶尔会有。但是小卷白守在棚屋先生身边肯定不是为了这些,他们应该就像那种我们都很羡慕的友情——即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起也很舒服。
而格斯墨最后一次遇到棚屋先生,是前年的秋冬之交。记忆中那是一个有点冷的秋末冬初的夜晚,她因为需要资料回到福阳街来取,在准备回去的时候她看到棚屋先生。而那时的棚屋先生没有了走路的擦擦声,也没有了那根粗细正好的木棒。他已经完全坐在地上,靠两只手撑着地一点点的向前挪动。
看到这一幕格斯墨忽然很想哭,想走过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性格中的胆小懦弱与不善交流使她只能默默地吞回了自己的想法。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静静地站在那个角落,看着棚屋先生从棚屋外的垃圾箱内又翻找出几个瓶子,然后双手撑着自己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到了棚屋里。
那时棚屋的材料已经由石棉瓦变成了军绿色帆布,门外挂着厚厚的绿色棉布门帘。当棚屋先生回到屋子之后,格斯墨发现有一丝橘色的灯光从棚屋里透射出来。原来棚屋里是有光的,那是不是也会有些可供取暖的用品呢?格斯墨不知道,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他可以不那么冷,希望他能好好地度过这个冬天。
而这次当格斯墨因为需要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而回福阳街取户籍册的时候,她发现福阳街已经面貌一新。原本坑洼不平的街道被填平。原先几步一个的垃圾箱已经全部不见,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棚屋先生的棚屋。
看到那原本被棚屋填满的人行道就这样变得空空如也,格斯墨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落。他去哪里了?他还好吗?是不是已经?……
在原来住所的楼下她遇到了以前熟识的阿姨,阿姨们正在扇着扇子聊着家长里短。她很想问一句: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原来寄住在人行道上的那个先生哪里去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开得了口,因为她怕众人会笑话她还关心这些,也怕从她们的口中听到什么令人心酸失落的消息……
棚屋先生就这样消失了,小卷白也不见了。格斯墨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棚屋先生是已经被某些机构带回去,所以不用再住在棚屋里,又或者在以后的某一天在某个偶然经过的角落她还能看见一所孤独而破旧的棚屋静静地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