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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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鱼卵。我娘做鱼很多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生活在一个大湖里。某个夜晚，微风吹佛，荡起碧波千顷，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波光粼粼。繁星点点，月圆如盘，两岸青山倒映在水面，浑然天成一幅山水画卷。
娘挺着大肚子，蜉蝣在水上。夜景如此美妙，娘陶醉其中，荡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娘吟着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以六月息者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海运徙于南冥……
然娘不过一条鱼，非鲲，化不成鹏。就在它惬意自在，恣情欢快在这美奂绝伦的天地之间，一只魔掌已经在向它伸来，等娘惊醒过来，赫然发现一张大网已将她困住……娘一向谨慎，只是今晚月色太好，她大意了。
鱼落人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饶娘是一条有灵性的鱼，修行上百年。肚子里正孕育着数以万计的小生命，也摆脱不了让自己成为刀俎之肉的命运啊。
娘被放进一个大盆子里。盆子大，但娘的身体更大。满盆的水也盖不到娘的背脊，娘尽力翻滚，跳跃。一次次从盆里跃了出来，可是，盆子的外面是陆地，跃出来能怎样？鱼儿没了水，就失去了生命的轨迹，飘荡无依，再也无法找到前行的方向……
我们被带到集市，待价而沽。娘第一次离开水，她打量着这个熙熙攘攘的人类世界。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五颜六色的衣服映衬着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穿梭来，穿梭去。
娘无限悲凉，这里欢声笑语，如此美好，却无我们一席之地。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食物链的顶端。我们唯任宰割。娘对腹中的我们呜咽，对不起，我的孩子们，都没来得及让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就要让你们成为盘中之餐。下辈子，去投胎做人吧。
娘正悲戚中，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快看，这鱼肚子好大！”两个年轻女子在盆子前蹲了下来。一个女子用手指着娘的肚子惊呼。另一个女子伸手来想摸摸，娘尾巴一甩，躲开了。倒溅了她们一脸的水。女子有些恼怒，买鱼的忙谄媚着说：美女美女，对不起了。这条鱼是野生的，你看劲儿足着呢。家养的没这么大的气性。野生的味道好，有营养，买去？
两女子对视了一下，一个悄悄对另一个说，这鱼肚子大，铁定籽多。你不是最喜欢吃鱼籽？补充蛋白质。包你明年也和这鱼一样，成大肚子！另一个女子打了那女子一下，骂了她一句：“神经，你。”两个人打趣着。一番讨价还价后买下了我们，她们让卖鱼的宰杀好。
捕鱼的把我娘用力往地上一甩。娘跃起，落下，扑腾几下，再跃起。娘不甘心，不甘心一肚子的鱼仔就随自己这样没了。捕鱼的看娘的生命力还是如此强盛。拿来刀子用刀背在娘的头上狠狠敲打，一下，两下……
那两个女子看得心惊肉跳，连说作孽，太残忍了。我恨那杀鱼的刽子手，我也恨这两个惺惺作态的女子。嘴里说着造孽，可还不是因为你们要吃我们，才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我娘的鱼命就这样殁了。娘死不瞑目，眼睛鼓鼓的，圆圆的。
两个女子把我们带回家，晚上煮了一大锅。娘的身体庞大，在娘的包裹下，我藏身在成千上万的兄弟里竟侥幸没被煮熟，成了幸存者。喜欢吃鱼籽的女子把我吃进了她的肚子，我牢牢记住娘临死前的话，投胎做人！
吃了鱼籽后，想要宝宝的女子真的怀孕了。看她一家人高兴的样子，我躲在她肚子里冷笑，看吧，有她吃的苦！我可劲儿折腾她。经常让她恶心，想吐，有时什么都吃不下，有时半夜又让她觉得饥肠辘辘。等我大一点儿了，我经常用腿狠狠踹她。让她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到了要生我的那天，我更是像孙大圣大闹天宫，让这个要了我娘命的人痛苦，难受。听到她呻吟，叫喊着疼，我觉得痛快，解恨。你要了我娘的命，我也要你丢半条小命！
折腾了十几个小时，我才心满意足的从她的肚子里出来。我竭力的转着眼珠子想看看这个人的世界，觉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到人声嘈杂，说：八斤！这娃儿胖乎乎的，怎么不哭？“拍他，拍屁股！”接着，我的屁股就疼了，疼得我哇哇大哭。
娘，娘，你不是说做人好吗？做人哪里好了？我眼睛才睁开呢，什么都没看清，就遭毒手，被打了！
“好了，哭了！某某家属。来接孩子！”“来了，来了。”我被一双男人的大手接住了。嗯，这感觉不错，温暖的手，温暖的胸。我喜欢。刚哭累了，我得睡会。
等我一觉醒来，已经躺在那个女子的身边。她抱着我，看着我，我也瞪眼看着她。她笑：我的儿，生你可真不容易，鬼门关走一回。旁边另一个女子噗嗤一笑：“姐，你看他瞪你呢。这眼睛圆鼓鼓的，活像鱼眼睛！”“瞎说八道！你会不会说话？这是圆溜溜的眼睛，像什么鱼眼睛！”抱我的女子恼怒的骂了她。那女子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话。只望我笑：“叫姨妈，我是你姨妈。”
我没搭理她。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出生时屁股被打了几巴掌，再没挨过打。原来做人的感觉是不错。天天好几个人围着我转。我不开心了，就哭。一哭，她们就紧张了，围着我转，左猜右测，哪里不舒服了？饿了？拉湿了？看她们紧张样，我就死劲折腾她们。白天我呼呼大睡，晚上又哭又闹。下雨的天，我要她们打伞站在外面陪我看雨，天晴我要看天上的星星，月亮……你们吃了我的娘，我要为我娘报仇！
舒服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从牙牙学语到下地走路，几年的功夫，我长成了一个小小男子汉。妈妈对我无微不至，温柔，百般呵护。但我做错事了，她也不会姑息。柔和而坚定的她让我有时爱她，有时又恨她。爱她的时候我会抱她，亲她。恨她的时候，我会跺脚说，你是坏人，不是我妈妈！不是！
和她生气的时候，我就记得我的娘是一条鱼，虽然只有少数的时候记得。但我记得。
每次妈妈买了活鱼回来，我会偷偷把它放走。放在池塘里，家门口的小溪里……气得妈妈哭笑不得。只叹气说，你啊，可爱得有些傻吧。我会拍着手笑。
我从来不吃鱼，妈妈做了鱼，放到我碗里，我连那碗里的饭都不吃。妈妈自我解释，说我天生闻不了腥味。
爸爸喜欢钓鱼。我每次都把他钓的鱼扔回湖里，河里。有次，他钓了好大好大一条鱼。得意地打电话到处炫耀，吆喝他的朋友们上我家来吃鱼。于是，我想起我的娘。我要救这条鱼，让她在水里自由自在遨游。我偷偷在爸爸车上拿了一把多功能刀，溜到装了大鱼的网兜边，划开网兜。网兜的鱼一跃，把我撞到，我“哎哟”一声，打了一个趔趄，掉到湖里。叫声被我爸听到，他吓了一跳。看我在水里扑腾，冲了过来救下了我。这次完全吓到他。以后他再也不钓鱼了。
妈妈常说我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脑子里永远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于是我问她，你信不信本来我是一条鱼的孩子？我是一颗鱼卵？因为被你吃下去，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孩子？她笑，说我信。
我又告诉她曾经我在她肚子里做的那些坏事。她还是笑，说难怪我那会怀孕那么难受，原来都是你捣的蛋啊。我问她，现在你知道了这些，还会觉得我善良吗？还会爱我吗？
她很认真的回答，爱啊，怎么不爱？你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是妈妈的宝贝，不管你做了什么，妈妈都会爱你。永远爱你。只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你是我的孩子。
群星璀璨的夜晚，我望着星空，看那闪闪的星星，我在想，我前世的娘也许已经变成了其中的一颗，在凝视，守护我，对我微笑呢。于是，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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