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纠结II对《故乡》的再思考
镜头一: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起来,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镜头二:
这时候,我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是鲁迅先生《故乡》的两个片断描写。第一个,为本篇小说打了下基本的色调:阴郁和悲凉。第二个,却以明快的笔调,勾勒出一幅精美的图画,有动有静,动静结合。
这两个镜头的交错,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因为都是出现在开篇,不禁让人心生好奇:在这一暗一明的心境中,下面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用这个反差引起悬念,足见鲁迅先生的不凡。
其实,这两个镜头的描写,用一句俗话来讲:情景交融。虽然是描写景物,但是,却融入了作者的阴郁或明快的心情。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作者的心情阴郁,一是深冬,本来天气就是阴晦。二是作者在外流浪辛苦,需要回来卖房子,作别老屋。三是故乡依然破败。因此,便心里悲凉。
但母亲提到了闰土,心情大好起来,脑海中立即幻出一幅神异的图画。似乎看到了美丽的故乡了。其实,这个美丽的故乡, 是寄托在对当年的那个少年的闰土而言。
因为那时,作者在少年时期与其有过一段新奇的交往,使囿于城中高墙深院的作者产生了一种全新的体验。虽然少年的闰土绘声绘色描述的情景,作者未能有瑕亲身经历过,但借助想象,那一定是很有趣很让人神往的,故而美丽。
而且这种美丽一直留存于作者的记忆中,经母亲提起,便“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
决定一个人故乡的美或不美,一是人,一是物,全在于当事人的心情感受。所谓人是物非,在这对于人是物非的体验中,每个人都在苦苦寻觅留存于脑海中的那些种种当年残存的记忆,以此来撩动自己的情怀。
当现实的境况与自己心中的记忆背道而驰时,那么,无论何人,都会生发出沧海桑田的感慨。特别是在作者身处当时的那种社会背景下,其慨尤甚。
因此,作者的笔墨便在闰土和杨二嫂身上泼洒。
少年的闰土,戴着银项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这简直是西瓜地上的小英雄。
可是,再见他时,“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周围红肿,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了,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这种前后对比的描写,在一点点将对于故乡的美丽感受一层层撕裂,作者的心也在渐渐悲凉。而闰土的表现更让作者如坠冰窟:“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分明的叫道:”老爷!···· ·····“
此话一出,让作者彻底明白,他与闰土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以致于打个寒噤,说不出话。
时隔多年,现代人再去读这篇小说,无不感同深受。这种对于故乡的人和事的障隔,竟是那样的何其相似类尔。通常而言,每个人离乡背进外出讨生活,寻求别样的人们和人生,都会”走异路,历艰辛“,而心中始终对于故乡的眷恋,在于一种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怀。
每个人再回故乡,心中都有一份期待,希望故乡能带给他所需的慰藉和满足。但是,故乡的人,尤其是以前与自己亲密的人,因为世事的沧桑,残酷的生活,将人们推向了不同的人生轨道,并越走越远,浓郁的乡土情结所期待的故乡的温情,却是如镜中花,水中月,看似有,却是无。不能不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这种阻隔,在过去总是以不同的阶级来划分的,在现代虽然不提这个陈旧的名词,却是以一种圈子来代替换。无论是阶级阶层也好,圈子也罢,其实质都是一样的,可谓代代相传,永远的纠结。
什么样的阶层,就有什么样的共同语言,什么样的圈子,就有什么样的知音或者志同道合。而打破这种阶层或圈子并深融其中,是需要付出艰辛努力的。
哪怕你打小时候就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只要人生的轨迹不同,历练不同,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那么,这种阻隔无形会在其中起着巨大的屏蔽作用。
比如,你在外面混个一官半职,如果回到故乡,倘若你当初的发小或同学,恰巧也在当地混个一官半职,那么,这种阻隔几乎没有,更多的是共同把盏为欢,滔滔不绝畅叙友情,寻找儿时的美好记忆,嬉笑当年的种种糗事。
但是,当年的那个发小现在依然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路人甲、乙一个,你还会有这种豪情么?即使你有,别人也会如闰土一般,讷讷讪讪,或沉默寡语,或如杨二嫂般某长恭维,绝对找不出当年那种纯净无瑕的友情。反之亦然。
这,是一种悲哀,但是,又是现实的存在。不仅纠结在过去,存在于现在,而且,只要人类社会不达到如老子所憧憬的大同世界,那么,这种纠结会永远延续下去,真的是故乡虽好,但一旦出走,却永远不会返回。
也就是说,故乡,对于一个漂泊天涯的游子来说,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精神家园,它只是隐藏在心灵的深处,只能在其中美丽着,生活着,一旦见光,必死!
作者在文中结尾时也在纠结:这种悲哀又在我们的后代,水生和宏儿身上继续延续,是不是以后他们也会如”我“与闰土一样地隔膜起来,还是他们真的会有更好的生活?
我的答案是:隔膜是会永远产生的,但生活是更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