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仄炯：讲述者的快乐与听讲者的欣喜在空中交汇

自打邵仄炯在“喜马拉雅”开课讲述他眼中的五十幅传世名作，我就成了他的粉丝。

通过线上学习弥补学生时期错过的艺术课程，邵仄炯讲述的中国画，不是我为自己寻找的第一门课。在“画家眼中的五十幅传世名作”之前，我听过北京师范大学段召旭老师的《古典音乐说明书》、厦门大学历史系韩昇老师的《中华瑰宝东渡记》、多位博物馆学者合作的《博物馆观看之道》、多位建筑学学者合作的《这就是中国古建筑——重走营造学社之路》等等。一路聆听下来，大学老师并非是给公众授课最佳人选的感受越来越强烈，这就是“茶壶里煮饺子”的困窘。

邵仄炯是在上海长大、在上海学成后任教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上海人，一口上海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多少减弱了他讲课的魅力，但是，他在“喜马拉雅”的课程，我一堂都不想错过。他用专业眼光替我们选择的五十幅传世名作，以点及面地勾连起了中国绘画发展史，这是我选择邵仄炯网上课程的原因之一。哪怕就事论事，邵仄炯所选的五十幅画，每一幅都饱含着中国画的最高艺术表现力，这是最让邵仄炯念念不忘的——那么多年浸淫在中国画的山水、人物、花卉里，五十幅传世名作已在他的记忆中变成了影像，时时刻刻演绎着前尘往事，因而，他一开口便是精彩，听的人还有余暇计较邵仄炯的口音吗？

2021年6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将邵仄炯的讲稿结集出版。一册《读懂中国画》在手，等于有了教材，依循“教材”又听了一遍邵仄炯的讲述，我以为这门课已经被我翻页了。然而，邵仄炯要在线下与他的听众和读者面对面的消息传来时，听他的课时、读他的书时感触到的中国画的脉动，又让我坐立不安起来。虽然，《墨中有象——聊聊宋代文人画》放在了远离市区的嘉定博物馆开讲，我还是毫不犹豫点击了二维码报了名。

3月1日，“上海发布”发布，上海新增1例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原定于3月4日下午的讲座《墨中有象——聊聊宋代文人画》，不得已改为线上直播。当主持人面对镜头无奈道：“我替你们鼓掌欢迎邵仄炯老师”，我看见屏幕右上方显示在线人数的数字在不断刷新着。那一刻，我心中的遗憾退位，欣喜胀满了胸臆：原来，这么多人像我一样正在被邵仄炯“拖”入中国画的魅力里呀。

瑞鹤图

状态最好的邵仄炯，果然在面对面的授课中。从《读懂中国画》中截取了宋代文人画来精讲，宽松的授课环境又给了主讲人自由发挥的空间，于是，近年来被今人一遍遍认作是中国艺术发展史中的高光时刻，经由邵仄炯的讲述，历历在目。

郭熙是北宋的职业画家，按理，他的画作属于院体画的路数。可是，郭熙是一个颇有文化素养的职业画家，他在将观察到的自然景象整理、提炼后入画时，讲究有序、精妙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文人气质组织到了画面里。后来，南宋著名画论家、藏书家邓椿在他的著作《画继》中论到像郭熙作品这一类画作时，用“画者，文之极也”给予了褒奖，正因为此，郭熙们能在自己的作品上落款了，至此，文人画有了标志性的符号。

从郭熙的《早春图》到赵佶的《瑞鹤图》，我以为邵仄炯会像那些讲述者一样，纠缠于艺术家赵佶做了皇帝的幸焉非焉，但邵仄炯直接将我们带入《瑞鹤图》的艺术境界里，亦即赵佶让20只白鹤飞翔在蓝天里的构图，使得这幅可以归属到花鸟图里的《瑞鹤图》，有了不同于同类作品的气象，非常浪漫。

非常浪漫，是我们今天欣赏《瑞鹤图》的主观感受。回到南宋，《瑞鹤图》的横空出世，标志着文人画正式兴起。那么，相对于承续了前朝画风的院体画，肇始于宋朝的文人画，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独一无二处？

说到宋代的文人画，苏轼是绕不过去的代表人物。可惜的是，宋朝以降，这块土地上战火频仍、天灾不断，存世的苏轼画作，据称只有两幅，其中一幅收藏在日本，为《枯木怪石图》。这幅也许是苏轼遭遇逆境时用以发泄郁闷情绪的画作，是没有设色的水墨画，用墨的浓淡、干湿来表现画面，这正是文人画的技术特点——文人画的技术主要来自书法，书法作品只有黑白两色，水墨两色的调性成就了文人画的审美趣味。至于这幅画里蕴含着的苏轼的心迹，没有谁比苏轼的好友米芾的评价，更到位了。米芾说，“子瞻作枯木，枝干虬曲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

我的记录，除了大大缩减了邵仄炯在一个半小时内讲述的内容，也大大逊色了邵仄炯讲述时的风采。围绕着《墨中有象——聊聊宋代文人画》，邵仄炯携一个画家丰富的实践经验，带领正在线上听课的中国画爱好者一幅幅地欣赏郭熙的《早春图》、赵佶的《瑞鹤图》、李嵩的《花篮图》、苏轼的《枯木怪石图》等等宋代的传世名作，在这个过程中，讲述者的快乐和听讲者的欣喜打破了空间的阻隔，通过互联网传递给了彼此，于是，这个环节成了当天线上讲座最精彩的片段。如此一场关于中国画的有声有色的线上讲座，能够吸引到一千多名听讲者来到直播室，又有什么可意外的？

枯木怪石图

嘉定博物馆远离市中心，我曾担忧过内容如此小众的一场讲座可能吸引不来多少听讲者，因为疫情一场线下活动又在短时间内转为了线上直播，在带货直播室此起彼伏的时段里，会有多少人进入这间主题为欣赏中国画的直播室呢？讲座进行了半小时，我一瞥屏幕的右上角，看到在线人数已达200多人，我替邵仄炯老师松了一口气。谁又能想到？等到邵老师说再见的时候，来过直播室的听讲者已超过了1000人！

每天早晨开车去体育馆打羽毛球，路上都会收听广播。有一阵子，广播里总在播放一则广告，广告词是这么说的：打造嘉定城，人文教化地。当时只觉夸张，现在看来，此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