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如何摧毁痴呆老人的身体机能的——爱知介护“保护残存机能”的

         上一篇，我们以一位老人吞咽功能的保护和恢复过程作为案例，说明了对于老人身体残存机能的保护，在“用进废退”的原则基础上，可以凭借简单的方法后就可以收获一定程度的效果。

         是不是只要把握了这个原则，这件事情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呢？

     当然不是。

        千人千面，同样的病情和同样的护理（老年痴呆症护理、照护、照顾、照料）手段，在不同样的老人身上都会呈现不同的结果。

         原因是：再好的方法与手段，还要考虑个体的差异，尤其是心理和认知的不同。

        2017年的时候，爱知机构入住了一位奶奶。她患有严重的帕金森，手部严重变形。同时还因为所谓的“精神问题”，服用四种精神类的药物。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各种疾病。奶奶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就是严肃，完全不说话，也不看你，你过去跟她说话，她会马上把头偏向一边。吃饭完全靠喂，听家人说，一不高兴就会绝食。其实，在一个完全抗拒的状态下，包括残存机能恢复在内的任何复健活动都是没有开展的条件，对我们而言也是这样，只能是默默的去观察和寻找机会。

        一天的中午，电视信号中断了，在调电视调到《七十二家房客》的时候，突然发现奶奶头猛的抬了一下，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太容易觉察的笑容。我们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并和她的家属进行了交流。家属恍然大悟的告诉了我们，他遗漏了的两个细节：第一，是老人一辈子生活在港澳地区，听不懂普通话。第二，老人来大陆住的这段时间，一直看的节目是《七十二家房客》。

        这对我们来说，相当于是在和老人沟通比较困难的问题上，找到了一个原因和一次机会。既然老人听不懂普通话，那难怪我们跟她说话，她不回应，因为听不懂。所以我们就找了一普通话翻译成广东话的软件，通过它逐渐的和老人建立交流的通道。老人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也开始逐渐的有些回应，偶尔会点下头。

         直到有一天，因为了解到奶奶在家的时候，甜品做的很好。所以编者用翻译软件问奶奶，会不会做双皮奶。翻译软件是直译的，直接把双皮奶翻译发音为“对皮波”。奶奶听到后，愣愣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她刹那间明白了翻译软件的错误、词语的搞笑，以及我们虽然笨笨的，但是很用心的对待她。在那一刻，她接纳了我们。

        爱知的机构中，只有大厅里有电视，到了晚饭后，其他老人逐渐回房间后，我们会专门调台让奶奶看一会《七十二家房客》。如果没什么事，工作人员就默默的坐在她身旁陪着她。到了后来，奶奶会“轰”我们走：你还不下班吗？你不用拍拖的吗？......

        用心对待老人，未必是多么的热情如火，也不是要给他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是用心的、真诚的对待老人，老人一定能感觉的到，当他感觉到了，会很自然的接纳你、信任你、依赖你、呵护你。

         在这一点上，既是养老服务的基础，也是养老服务的最高山峰。但只要做到了这一点，老人会很配合你。但做不到，所谓的保护残存机能，是没有开展的基础的。

        奶奶的帕金森很严重，因为手变形和抖动，吃饭基本上拿不起餐具，所以长期以来，只能是喂饭。但我们同时也发现，老人虽然手变形了，但并不是没有力量，并且变形形成的姿态，虽然拿不了筷子，但如果有一个大一点的餐具，比如大圆手柄的勺子，放到老人手变形形成的握位里，刚好，并且老人手的力量也能握得住。所以我们从日本订购了一个专门的勺子给老人。果然，老人是握得住的。于是，我们开始了引导老人自己进食的计划。

         勺子虽然握得住，但并不等于可以进展顺利，相反，很艰难。因为身体能力只是一方面，老人固有心理的改变和现实对心理的冲击等一系列的心理变化，很大程度上在影响着进程。

第一，“怕我们嫌弃她！”

         当然，老人并不直接这样说。

        工具虽然解决了，但因为手抖的问题，一勺子饭菜，可能还没到嘴边，就都撒到桌子上、身上和地上了。一生爱体面的老人家，当然是不愿意看到的，但更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这回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因为搞脏了的环境我们要收拾。虽然我们一直说没关系，但还是在有一天，老人在一勺子米再次撒到地上的时候，扔掉勺子，开始哭了起来。我们没有劝她，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的陪着她，帮她擦眼泪。

        老人感受你的态度，不是听你说什么，有时候说再多的“没关系”，只能让老人觉得，你是客气，是安慰。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距离。正是因为她在意你，所以怕你嫌弃他，这种担心形成了压力，哭泣是压力的表现，也是解压的表现。

         盲目劝止她哭，只能是让她觉得她给你增加了新的麻烦，你想尽快结束这个“尴尬”的事情，但并不代表你不介意。就默默的陪着她，即便一地狼藉，还仍然是在关心他。她会觉得你理解她，在意她，并没有因此而嫌弃她，你是她的自己人。（脑萎缩、认知症、失智症、脑退化症、老年抑郁症、老年精神病、认知障碍、帕金森、阿尔茨海默型、额颞叶型、路易体氏型、亨廷顿氏型、帕金森型、血管型、混合型、阿尔兹海默型等）

      第二，“我觉得自己没有用！”

        当然，老人依然不会直接这样说。

        虽然衰老意味着身体能力变弱，但没有老人会对此表现的无所谓。虽然口头上会挂着“老了，不中用了”，这样的自嘲的话。其实本质上也是在掩盖身体能力衰弱带来的落寞和不安。同时，也不会因为自嘲而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会默默的，希望不被注意到的，从社会性的角度退居到次要甚至边缘的角色，来接受这种变化。同时，社会环境也默认和确认这种变化 — “老人，没有用的人。”

        被标定为“老弱病残孕”并不是带给老人光彩的一件事。这只能强化老人“我是没用的人”的感受。所以当奶奶在拿起勺子吃饭屡试屡败的时候，她会很容易的就想放弃，会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我不想动了，饿死算了。其实她是不希望这种自己没有用的感觉暴露在她信任和在意的人面前。所以，要想顺利的把这件事情开展下去，就得让老人觉得自己有用。

       a、在老人吃饭的时候，淡化掉时间的概念，她吃多久，我们的工作人员就陪她吃多久，无非就是吃慢一点。中间通过盛饭什么的，不经意的帮老人把饭、菜进行加热。奶奶最长的时候，一顿饭能吃80分钟（视乎疲劳和情绪），中间饭菜热三次。当老人变现出放弃的时候，我们会鼓励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试试？实在累了，我会帮你。

       b、我们从老人入住的第一天，就有计划的记录老人的变化，精神的、身体能力的，都一一的记录下来。我们经常对比给老人看，让老人感受到自己在一天天向着越来越好的样子在变化。并在生活中的细节上，发现老人的变化，并正式的、认真的分析给老人。比如会跟老人说：昨天你连续用勺子吃了二十口饭，但今天你吃了25口，这说明你的肌肉力量和平衡感“提升了25%”，老人会很惊讶，也会很欣喜。这比要说她如何棒要有作用的多了。鼓励，需要恰如其分。

        c、在生活中帮助老人寻找自己的价值。奶奶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煲汤非常好。我们从让奶奶教我们辨别“不认识”的食材开始，一点点让老人完成从食材挑选、掌握火候、起锅调味的全过程，乃至于让她分配给其他老人。以至于后来，奶奶还开了一块“菜地”，种了蒜苗、香菜、小葱。也因此，老人的话多了，笑容多了。

        大概半年的样子，奶奶实现了用筷子吃饭。四种精神类药物在一年内实现了停服。

        这是一篇特别的文字，本文所有图片，均系奶奶的本人在机构里生活的实景照片。

        特殊的相处，让我们和奶奶成了特殊的好朋友。在帮助奶奶的同时，也是让包括编者在内，爱知的年轻人们体验生命的温暖与尊严宝贵的历程。再过几天，就是奶奶离开我们整整两年的日子了。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会想念她，想念她放错食材煲出来的汤，想念我们的老朋友。

        谨以此文，缅怀、思念我们永远的老朋友。同时，也致敬我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