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爱情这么伤

1•

我在农历年的时候带小晨回到成都。

踏着满地烟花的碎屑，我打开公寓的门，逼人的冷清伴着灰尘迎面而来，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我走进去，重新回归这一片寂静。

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墙角那只大红木挂钟仍滴答滴答地走着，茶几上还放着黎安用过的茶杯。如若不是潮湿阴冷的气息和桌子上覆盖的厚厚的灰尘，我会以为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

小晨在我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有未干的痕迹。漫长的旅途使他身心俱惫。今天是春节，他本该穿着新衣服在爷爷奶奶的身边撒娇，拿到自己的压岁钱。

可现实确实他跟着我在寒冷的冬夜里忍受旅途的困顿。他曾在路上问我，妈妈，为什么成都那么远？"我无法回答他，他还小，尽管有些事注定要他背负。但我仍不想他太早知道。况且他现在也理解不了。

我必须回到这里。这是我和黎安的家，虽然黎安去世已有二年。但回到这家中，总觉得黎安从未离开。这是心中唯一剩下的温暖。

将小晨的床收拾好后，我仍没有丝毫困意。所有的陈年旧事一段一段形成生动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仿佛是从我的心里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锐利的边角割痛了我心。

这段往事，有关我，黎安，以及周丝宝。

2•

我真可笑至极。明知周丝宝是何样妩媚的女子，还欣然应允黎安与她见面。我真当一切如黎安所说，"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她再回头我也不会越雷池半步。"

若不是我太过自信，便是太过糊涂。

我和黎安结婚的时候，周丝宝不请自来，还带了贵重的结婚礼物。我也就出于礼貌将她的名字写在被邀请人的名单上。

黎安迟疑地问这合适不合适。我潇洒的挥挥手，这样方能体现我的大度，再说你难道还想吃她那株回头草？

黎安窘迫地笑笑。我想我当时一定只顾着整理漂亮的婚纱，才没看到黎安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

婚宴上我四处游走敬酒，只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黎安给我买的婚戒的名字叫"天长地久"，璀璨夺目，仿佛那光芒真得能刺痛眼睛，所以我一直笑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觉得"天长地久"实在是绝好的词。我也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黎安那些有关天长地久的承诺。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次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自己，不求结果地同行。黎安说我们天长地久，我就真的安心坐等桑田。

周丝宝那天穿着紫色小礼服，喝得醉熏熏的来和我们道喜。我连忙扶她，也不忘理理自己的衣裙。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方寸大乱。两者对弈，越淡然就越能保持胜者的姿态。

临了她伏在我的耳边说白白，你说我结婚时穿什么样的婚纱才能和黎安那套最配。

我挺了挺胸，低声说，衣服不重要，人配才行。

说完我抬起头继续亮起优雅的微笑，挎着黎安转身离开。

黎安和周丝宝处了快六年，第七年的时候分的手。正好应了那句"七年之痒。"在这个四处高喊"打到第三者"的年代，我正义凛然地对所有朋友说，我认识他的时候，周丝宝早被埋没在一堆旧事了。他们的感情和我无关。我是在命定的时间里遇见崭新的黎安。

说这话的时候，我刻意忘记黎安将周丝宝送的鞋快要穿破也不舍得丢，忘记他在无数个夜晚说梦话喊着周丝宝的名字。

我只觉到这么个年纪，怎么可能还会遇见白纸一样的男人。谁都有点过去，也都有着念念不忘的人。连我自己到现在都还记得初恋小男生的干净模样。何况周丝宝和黎安处了六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等于是占用了两人的整个青春。

而我遇见黎安的时候，他正坐在酒吧的角落里独自买醉。那么个大男人，喝得眼泪鼻涕抹了一脸。我不忍心，上前递了张纸巾。他就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撒开，说周丝宝，今天是我们分手一周年……

我当时就笑了，说话说的那么顺溜，到底是醉还是没醉。不过这男人，倒是挺痴情，比起那些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强了百倍。

于是我在瞬间喜欢上他，就凭他百转千回心不改的信念，也值得我在万丈深渊边铤而走险一次。

直到后来我和黎安好上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总喜欢撇着嘴说，白白你是奸计得逞了，我那么脆弱的时候，换个谁在身边安慰我，我都跟谁好。

我把削好的苹果朝他扔过去，你别管我到底是无心插柳还是预谋已久，反正咱俩现在好上了，你就别想见异思迁。

黎安接住扔过来的苹果张口就咬，嘴里含糊地说那是，谁都比不上我老伴，瞧这苹果削得多圆。

然后我就被他的贫嘴逗笑，这样的美好日子应该就是我们的一辈子吧？叮叮咣咣的就将日子过到了老。

朋友提醒我说黎安这样死心眼的男人，最好还是小心点。免得人在你这，心还留在原地。

我不听也不理，我爱黎安，这爱就可以伟大到陪他一起对过往释怀。我对他那么好他不可能不知道，有谁愿意放弃现有的安定舒适，硬要回头揭开自己的旧伤？

3•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小晨也已醒来，睁着眼睛看我。

一夜未睡，疲惫至极反而更睡不着，我索性开始收拾房子，我和黎安的家，现在成为我和小晨的家。南边的小房间，墙壁涂成彩色，木制的小床，床单和整套都是色彩鲜明的卡通图案，室内阳光充足。我和黎安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决定就将这间温暖的小卧室作为未来孩子的房间。所以当初装修的时候，已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小晨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他和他父亲黎安一样说话不多。一个人，不言不语，但亦将内心安排得热闹。

一切收拾停当后，我带小晨去吃早饭。成都的冬季依旧温暖，一件长袖T恤外罩件厚外套就可以了。小晨牵了我的小指在身后亦步亦趋。周围人语速很快的方言都让他好奇，但并不多问，只投以热烈的目光。他只是个孩童，稚气未脱，内心却已然独立。所以有时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小晨需要我还是我需要小晨。

即使是大年初一，街上也依旧热热闹闹。很多店都是只有个店面，食客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吃，小晨很快适应这样的氛围，拿着烤好的肉串在路边吃得津津有味。

肉串撒了厚厚的辣粉，小晨嘴唇辣的通红，却还是吃个不停，对美味的热爱同样来自他的父亲。黎安每次辣的眼泪直流的时候总会说再也不吃这么辣的了。可下次仍再三叮嘱老板多放辣椒。如此往复，嘴唇永远是喜庆的红。

吃着吃着小晨突然抬起头说，"妈妈，我们就在这了好吗？我喜欢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想回奶奶家。她老是对着我哭，我出去玩她也跟着。爷爷也不理我，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

我看着小晨无辜的眼睛，一阵心疼。

"好啊，以后我和小晨都在成都，小晨可以在这里上学，生活，再也不回去了。"

黎安出事后，他的母亲一直精神恍惚，将小晨当做幼年的黎安，哭泣唠叨还有间歇性的暴躁。而黎安的父亲终日只在院中摆弄花草及反复擦拭儿子的遗照。四个人即使围在桌边吃饭的时候也不言不语。

他们的伤痛我无法安慰无法缓解。因为我同样痛，可我想挣脱，连带小晨一起。所以我不顾黎安父母的反对，执意带着小晨来到成都生活。

吃完饭后我又带小晨买衣服，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热闹，我竟舍不得立刻回到冷冰冰的家里。

物质是能使人喜悦的，完全占有的满足感能暂时弥补缺失的心。小晨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挑选的，橙色连帽衫、磨白牛仔裤、以及金色的复古波鞋。

他蹦蹦跳跳地从更衣室里出来，笑着问我，"妈妈这样好看吗？"

见我赞许地伸出大拇指，便跑到镜子前顾自欣赏起来。

周丝宝也有着对服饰天生的独到眼光。丝绸，雪纺，纯棉以及亚麻，穿在身上定是会比模特身上的搭配更完美。

以前听黎安说，大学时经济能力都不是很高，周丝宝可以为了一只看中的包包吃一个月的馒头，为一条喜欢的腰带买一套能搭配的行头。好像不论人或事，只要是周丝宝爱上的，就会爱的决绝。义无反顾的姿态，忽略一切不可能性。

光鲜亮丽的她，永远自信满满。

可是周丝宝你那么美，好男人你随手拈来。何苦硬要与我争这一个？

4•

我和黎安婚后的最初生活还算平静。他接我下班，一起买菜做饭，有时为了谁洗碗而争执不休，但最后总是他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而妥协。我便在一旁得意的笑，然后给他削个苹果作为犒劳。

后来朋友小唐神神秘秘的问我，"黎安和周丝宝到底还有没有联系了。"我说，"肯定没啦，黎安现在可是我的人了，周丝宝是没法再搅局的。"

小唐撇撇嘴，"男人可都是爱偷腥的猫。"我觉得她话里有话，想继续追问，但小唐死活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最后来了句，"反正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我那时还挺不高兴小唐的，觉得她肯定是拿些没影的事乱猜了，但后来又有好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陆陆续续地提醒我，说的话大致都和小唐先前说的一样。我开始察觉到异样，对黎安每日的行踪都多加了注意。

发现他们的关系是在黎安去南京出公差的第二天。我在家着实无聊，就索性也前往南京，想着还能给黎安一个惊喜。

黎安开的门，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身后的沙发上躺着熟睡的周丝宝，穿着黎安的衬衣。

我瞬间明白一切，但只怔怔地站着，然后转身，走了很远听见黎安在背后关上了门。我其实并不指望黎安追上来，已经够戏剧了，总不能一切都按着偶像剧的套路来吧。

但他关门的声响是将混乱中的我惊醒了。我感觉到我整个人从发梢到脚跟都在颤抖，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诉说，所有人都提醒过我， 可我依旧一意孤行。我突然意识到认识黎安后，我已经将全部生活的重心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他不在了，我就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于是我慢慢蹲下来，捂住脸哭。

次日，周丝宝约我去喝茶。

开始只是沉默。周丝宝垂着眼帘坐在对面，美丽的女子即使在静默之时，也有种无言之美。我明白黎安为何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许久，她缓缓的说，白白，我忘不了他，没他我不能活。我们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她刻意将"我们"二字说得很重，暗示他们心心相印，我早已是局外人。

如此聪慧的女子，说话时眼波流转，全不似当初婚宴时的颓败。是不是被爱情滋润的女人，都可以变得这般明亮。我没料到周丝宝如此直接，她爱得理直气壮，我惊得瞠目结舌，并开始恍惚究竟是谁破坏了爱情。

我真的很想给周丝宝一个狠狠的耳光。昨天没有当场摇醒周丝宝，只能说是我反应够迟钝。而现在我确实可以原谅自己撒泼一把。

于是我"噌"地起身，手掌对准的周丝宝的脸扬过去。

"贱不贱！"

周丝宝也不躲，闭着眼睛端坐那里。白净的脸上随着一声脆响泛出红红的指印。

我喘着粗气望着她，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黎安这时出现在我身后，"白白，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我回身冷笑，"你迟了一步，不然还可以解救你念念不忘的小情人。"

"黎安你来的正好，或许是该让她明白最更适合你。"

周丝宝声音甜蜜，仿若那一巴掌是打在我的脸上。她还记着上次喜宴时的话。

"都别闹了，白白你跟我回家。"黎安望了一眼周丝宝，然后拉着我往门口走去，周丝宝在身后喊他，他也当没听见，倒是我扭头看了她，她见我回头，竟向我笑了笑。

我输给周丝宝的，就是她这份笑容中的自信。

朋友小唐得知我回到成都，打电话约我见面。我带小晨一同前往。

"这孩子挺乖，有他爸爸的影子呢！"

我尴尬地笑笑，把小晨拉至一边，"这是你唐阿姨。"

小晨怯怯地喊了声"唐阿姨，"小唐笑得合不上嘴，从包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给他。

"你是要回来长住吗？黎安父母怎么说？"

我让小晨自己去买点冰激凌吃，等他走远了，说道，"回来就不走了，黎安父母也同意了，他们现在除了念叨他们的儿子，别的事一概不问。"

小唐摩挲着杯子，"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我早就看出黎安的那点小心思，你看你们婚礼上周丝宝那样……"

小唐一脸的忿忿不平，我摆摆手，"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我现在只想着能照顾好小晨，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行。"

后面我岔开了话题，小唐也知道我不愿多提及，亦不再问。

和小唐分开后，我拉着小晨四处闲逛，一个看来才一岁多的孩子在路边跌跌撞撞地跑，被前面的一块小石头绊倒，"哇哇"直哭。孩子的父亲连忙跑来，抱起孩子心疼地揉着摔伤的地方。小晨看到这一幕，死活不肯走，只呆呆地望着那父子。

过了许久他问，"妈妈，我爸爸也这样抱过我吗？"

我一瞬间怔住，不知如何回答。我看着小晨疑惑的眼睛一阵心酸，只得弯下身抱住他，默默无言。

那天晚上，我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我梦见不同的自己，一个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随地坐下，笑着说："有什么大不了？他们和她们，所有人，就是一出戏，你看完了方可退场。不用伤心不舍，你还会有很好的生活。"

而另一个，哭着对我大喊："你以为你拿得起放得下？你真以为你看透了所有？你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总习惯向别人索取温暖。所以至始至终，你都输得彻底！"

惊醒后再睡不着，轻轻握住小晨温暖的小手，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才慢慢回过神。

是不是记忆被反复提起，就会加重遗忘的负担？

6•

和周丝宝的那次见面后，我终日茶饭不思，衣带渐宽。黎安答应我不再与她有何纠缠，花大量时间陪我吃饭看碟逛街，并承担一切家务。我亦不再提及周丝宝，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忽作轻描淡写的一笔。一切依旧平静如水，我知道多闹无用，摆出了重新开始的架势。

我只安慰自己，就算她铁了心的要爱，黎安到底还是在我身边，就算看不住他的心，至少能看住他的生活。

但黎安对我温和至极已近客气。仿佛他现在只是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一项工作而已，不用带多少感情。

这种境遇，比吵闹更令人心痛。

后来某日，我和黎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碟。影片的最后，女主角说："不管身边如何上演声色犬马的一幕幕，也要坚定地站着自己的铁搭上等待和那个懂的人一起点亮灯塔。"

我一直不说话，直到影片落幕许久，才慢慢走回房间。现实中像男女主角那么漂亮的人不多，所以很少有人能将生活变得和电影一样唯美。

客厅里，黎安的电话响了，急促的铃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黎安转身进了书房，怪只怪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太差，我仍听见了他压抑的声音，"你怎么喝的这么醉？等着，我马上到……"

听到这，我冲进书房，夺过电话，听筒里是周丝宝迷糊的声音。我摁下电话，"黎安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家门，我们的日子就别过了！"

黎安一脸焦躁，"你想哪去了，周丝宝喝多了，一个人在家，我怕她出什么事。"

我冷笑道，"你走了我也是一个人在家，你就不怕我出什么事？"

电话在这时又响了，黎安望望我，再顾不得什么，拿起衣服跑了出去。

黎安的电话还在我手里没来得及带走，我坐在沙发上等他，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想过再去找周丝宝，想过找黎安的父母大闹一场，可是我清楚无论怎样他的爱都无法回来了，或者说他从未爱过我，我不过是他难过时的一剂镇痛剂，药效过了，也就对其失去了依赖。

那天清晨他从外面回来时，我坐在沙发已是一夜未眠。我轻轻问他："你下定决心了吗？"

黎安没有正视我的眼睛，从很久以前，他说话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看过我的眼睛。逃避亦或是厌倦。

"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说话，告诉我为什么，在半夜丢下你的妻子而去守着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不要再告诉我你多么痛苦多么不知所措。你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痛。如果你懂得那么一点点，你就会明白我每天在被什么样的生活所折磨！"

丝毫不惊讶自己的失控。我需要宣泄，不是我不可以忍耐，只是我发觉，即使忍耐，这路也走不到尽头。

我起身站到他的面前，逼视他的眼睛。

"从一开始，我就决定放下你所有的错。我信任你，你说你不会再回头了，我就相信你。我以为你懂得我的好，我以为我原谅你一次，你会更加珍惜我们的感情，如果你对自己的爱一直那么不确定，那么当初为什么向我求婚？"

黎安颓然地将外套扔在地上，抬起头，他终于愿意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对我说了最后的话，是最后的，直到他去世，都没给我与他再谈话的机会。

最后的话，结束我们最后的纠缠，一开始我就逃避的结局，终于赤裸裸地摆在我的面前。

他说，"白白，我们离婚吧。"

"对不起，我爱你没有爱她多。"

7•

"黎安，我还是会想念你，想念你淡然的笑和飘渺的眼神。黎安，所有的不舍都是因爱而生吧？所有的过客都成不了归属吧？黎安，我开始懂得你的艰难。说到底你也只是因为爱，我明白了你的诸般无奈和悲哀。所以真的，我原谅了你的背叛。"

天微亮。

房间的左侧窗棂，有玫瑰色娇艳和珍珠般润泽的光线投来，木制的窗格和天花板墙壁以及地板，都笼罩在这晨光中。

墙上的镜子，地板上随意搁置的红色拖鞋，盘中的水果，以及精巧的一束床边的金色光亮，都使我心安淡然。

"小晨，小晨。"我轻轻呼唤他。他做什么都似黎安，连熟睡的模样也是。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睫毛微微颤动，黎安到30岁也未失童真，突然想起在某处看到的一句话—

"一半童真美，一半成人伤。"

开车带小晨趋向郊外，人声逐渐渺茫，一切安静沉着。我似愈来愈清晰地闻见旧时光的气息。

黎安，周丝宝，我离他们的往事越近，心越黯然。

黎安那日说了离婚之后就从家中搬出，我却迟迟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与黎安最后的关联就是一纸婚约。我需要点时间，用淡然的姿态放手。我知道自己一时间还做不到，所以继续坚持心底的软弱与不舍。

周丝宝在一天夜里打来电话。

"白白我希望你能放黎安走，也给自己一个重新生活的理由。我不会对你说对不起，因为黎安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当初是我任性离开了他，是我不对。我会好好对他，补偿我欠下的一切。我要给黎安生一个孩子，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黎安不会再回头了…"

然后就是挂后的忙音。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算来，我和黎安的婚姻不过维持了短短数月。只是婚姻而已，感情早在结婚前就已有了裂痕。我后知后觉，以致自以为幸福地嫁给了他，不曾知，满心嫁给他，他却只用了一半的心来迎娶。

与其说我放不下黎安，不如说我放不下这段感情。断断续续，时时刻刻，都像清澈的阳光照进我心里，是如此的贪恋不甘。我内心复杂的情绪汹涌不停，表面上却是越痛越沉默。

那段日子持续失眠导致神经衰弱。我在医院的门口竟然还遇见了黎安和周丝宝，黎安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那种呵护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悄悄走开，怕他们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朋友们也都知晓我和黎安的事，日日约我出去吃饭，逛街散心。她们并不多问，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们心里在说，看吧，当初百般提醒你不理会，如今自尝恶果。

那段时间是灰暗的，白色的大床上，醒来时另一边空空荡荡。因为一个人，生活也是漫不经心。似是没有了重心。笑或是哭，都没有人看到。

想到曾在书中看到的一段话："你不爱我时，我哭是错。笑是错。想你是错。沉默是错。好像就连死，都是一种错。"

再后来某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又好像可以想通了。就是一瞬间，心里变得透彻坦然。

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他好就足够。或许我没那么伟大，只不过在如此的处境中，慢慢说服了自己。我也需要新生活。

"快了，就快到了。小晨，我们马上就到了。"

小晨却依旧昏昏欲睡。昨晚半夜他被噩梦惊醒，我起床给他说故事等他再次入眠。可每次我一转身，他就睁开眼睛，拉住我的手。不得已，我和他一起挤在他小小的床上。彻夜未敢动，怕他睡不好。最后索性起身写东西，写得不多，纸篓里都是撕碎的纸。

这些有关爱情的文字，已经不再是我的爱情。拉拉扯扯，纠缠到生命都出现裂痕的爱情，原来那么伤，亦都会是旧的伤。

小晨不知道我要带他去哪里。不知道车上的那些花束和祭品是做什么的。他都不懂，但也不探究缘由，因他知道，他生活中的每一个未知，我都会一点点地为他解开。

可是，我如何告诉他，他出生六个月，生了一场重病。他的父亲黎安连夜开车驶往医院。那夜雨水滂沱，路面湿滑，车子打滑撞向前方卡车。

而我再如何告诉他，车后座上以命护住他的，是他的生母。

周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