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夏》01 夏收
文/巴山雨（简书作者）转载请联系作者授权。如有雷同，你抄我的，侵权必究。
简介：永宁村里，吴（无）人宁静。小人物想要安稳过一生，却一次次抗争不过命运。
《夏》
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爷爷吴忠以为，战争和亲人的分离对他有很大的触动,他无可推辞地成为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一生，他都鲜有顺心的时刻。算起来，只有我奶奶灵毓还是个小女孩，他也只是个小男孩的那两三年，他才算是无忧无虑的。只是当时，他觉得那是太过平常的日子。
我爷爷的盼望常常落空。就像，他渴望有一块儿弹片落在自己的身上，以免除他活着的离愁，他却始终不能如愿。有好几次，当战机在头顶盘桓的时候，他走在街道上，没想过躲一躲。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房子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轰然倒塌了，可爷爷只是被呛了一鼻子灰。
我爷爷有时会换一种盼望。盼望赶快得个儿子，盼望孩子赶快长大，就省心了。可是，不幸的是，这样的愿望也时常让他落空。他从不是得到眷顾的人。
我爷爷年老的时候，很少提起他的孩子们，而他的几个孩子中竟然也没有一个顺顺当当的。这是爷爷始料不及的，这也着实让爷爷一生都觉得郁寡欢。
我爷爷由此，心也慢慢地变得坚硬了，对妻子和孩子在言行上简单粗暴又冷漠，又慢慢地,变得对命运逆来顺受了。他的脾性也变得乖戾，中年过后，经过一系列的打击，又变得温和了。他几乎从不对人说起他的遭遇，谁又愿意听一个老人絮絮叨叨地讲那些遥远年代的事情呢?"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生吧。
我爷爷去世后，提起爷爷，我无不伤感地说：“爷爷这一辈子，可是没有个顺心的时候。”我妈妈说：“昊儿呀，你爷爷再不顺心，他这一辈子，也过完了。”闻听此言，我一时语塞。过去了，都过去了，有哪个时刻，会永垂不朽呢？
我想起已经有些中风加老年痴呆的大姑石榴，安享晚年的二姑葡萄，和我终于也憎恨不起来的叔叔新杰，他们曾经，也只是天真无邪的小婴儿。我不得不承认，时间是个无情地匠人，它雕刻出的爱恨情仇，会让人泪流满面。
大女儿石榴慢慢地长起来了。襁褓中的小婴儿开始蹒跚学步了。这个小婴儿似乎知道，自己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多少喜悦。她哭闹得也比其他孩子少。战争让一切物资都有些短缺，吴忠和灵毓节衣缩食每天最多也只能给石榴吃个八分饱。石榴哭闹得少了，吃得也少，这多少为家里节省了些粮食。
在石榴出生一年之后，吴忠的爷爷吴老头去世了。对于这个爷爷，吴忠能尽到的孝心也就是请来阿訇开经，埋了。其他的，他也是无力了。他得顾念着活着的人。
这年夏天，农忙的时节到了，地里的几竿玉米好不容易长成了玉米棒子。要收玉米的那两天，偏偏，轰轰隆隆地下了两天雨，瓢泼似的。吴忠和灵毓要赶着把玉米收回家里。不得已，就拿一根绳子把年幼的石榴拴在床腿上。任凭石榴哭喊不停，两人还是赶紧下地了。那一片玉米不收回来，吃啥？
雨一直下着，地里的水位渐渐地升高。吴忠和灵毓来回地在地里趟着，从泥水里捞玉米。玉米杆子几乎都倒了，走一步，就会被绊一下。灵毓的手浸在泥水里，大夏天的也被冻得冰凉，玉米叶子把她的手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她也不管不顾。
吴忠扛起装满了的一袋玉米，放在地头，再赶回来，装另一袋。浑身也成了个泥人。两口子谁也不说话，只是不住地低头弯腰干活。一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两人才挪出玉米地。
灵毓在地头守着那几袋玉米，等吴忠回家拉架子车来。装好玉米，吴忠套上车套，灵毓在后边推着车。两个人在黑暗里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家里去。阴雨的天气里，星星也看不到一颗。身边也有人的脚步声走过，那些同样是夜归的农人。
回到家里，两人赶紧把玉米一袋袋扛进屋里，吴忠让灵毓坐下来歇会儿，自己去晾玉米。灵毓身上放松了下来，她一坐下来，顿时觉得整个腰都酸得很，又僵硬又痛。刚揉了两下腰，灵毓又一个激灵，清醒了：“石榴怎么没听见吭一声？”
灵毓赶紧站起来，推开房门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石榴趴在地上睡着了，脸上脏兮兮的，还有泪痕，她的脚脖子上有一道伤痕，勒得红红的，有一处还破了皮，渗出了血。石榴手指头上也磨得脏兮兮的。不知道白天，这个小孩是怎样挣扎着，想要往前爬一步？她瘦瘦弱弱地趴在那里，小脸干黄干黄的，衣服在身上搓成一团，透出了小肚子，瘪瘪的，肋骨清晰可见。她饿极了，也哭累了。
灵毓解开石榴脚上的绳子，把这个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石榴扭动了一下，头往灵毓怀里钻了钻，又继续睡了。灵毓解开自己的衣裳，把孩子贴在自己的身上，想要给她暖一暖。
吴忠闷头把玉米倒出来晾着，看着孩子，也没说什么。能活着，还活着，就是幸运了。
玉米算是抢收回来了。可是后面几天，还是在一直下着雨。灵毓在家里白天黑夜里赶着，用手剥着玉米粒子，吴忠则出去，到地里去看看还有没有哪棵玉米漏收了。晚上回来就和灵毓一块儿剥玉米。收粮食，可不等人。
剥出来的玉米要摊开晾着，屋里的地方小，玉米粒铺得成了厚厚的一层。尽管灵毓在家里不停地翻动，胳膊早就酸了，不少玉米还是发了芽。吴忠捡了几棒玉米回来，看到发芽的玉米，腾地，恼怒了，骂道：“在家干啥吃嘞！收回来点玉米，都叫糟蹋了！不支事！”
石榴颤颤巍巍地抓起一把玉米粒抛洒着玩儿，被吴忠一个巴掌打翻在地：“小祖宗，吃哩，叫你拿着扔？饿死你！”石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灵毓抱过石榴，到一边，也不同吴忠争辩，只是哄着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