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那些死去的爱情（一）

从我记事的时候，姑姑的样子，就是满脸褶皱，黧黑的面容，她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像过一个女人，只是一截被生活摧残的枯木。

姑姑曾经有丈夫，那个我叫他姑父的人，只在我刚刚萌芽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年，就烟消云散，而在这一年里，他是躺在炕上的，所以除了一个称呼，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但是他却给姑姑留下了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六个孩子之间分别相差两三岁，所以在我三岁那年，姑姑就带着一个两岁的弟弟，和他最大不超过十五岁的哥哥姐姐们，开始了他们艰难的生存——说生活就太奢侈了。

在那个年代，每家都不富裕，父亲母亲偶尔会接济一些，也是杯水车薪，姑姑家在菜社，就是那种专门种菜给城里人吃的农村公社，所以种菜卖菜就成了姑姑唯一谋生的方式。

她会在春天的时候，早早种下菜籽，用塑料薄膜扣上，这样在寒冷的东北，能早一点发芽。

发芽之后再扣上塑料棚，就能早一点长出青菜，早一点抢在别人之前，把菜担到菜市场去卖，早一点用指甲里满是污泥的手，收回一毛两毛的票子。

就这样一点一点，姑姑用那双从没干净过的手，把孩子们垫在肩上，他们长大了。

父亲母亲从来不从姑姑的菜篮前走，拿了菜给钱，姑姑不好意思要，不给钱父亲母亲又不好意思走，所以干脆躲开，可是那年，父亲不是躲开，而是命令我们不准接近，他很生气，我问为什么，母亲不说，只让我们别问。

可是不问，就能永远不知道吗？那年春节，奶奶家的家庭聚会，这个谜底，彻底揭开了。

姑姑还是那样黧黑的，满是褶皱的脸，但是却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至今我仍然能记得她的笑容，那么温婉幸福，姑姑，像个女人了。

姑姑身边跟着一个男人，在姑姑坐在椅子上之前，他先把椅子擦了擦，拿了一个棉垫垫上，这才无声地站在旁边，用眼神示意姑姑坐下。

我那时大概有十四五岁吧，正是看琼瑶小说看得疯狂的年纪，这男人的举动，就是一个标准的保镖级暖男，可是这男人，还没有姑姑家我的大姐姐年纪大！

奶奶全家人没有一个给他好脸色，包括父亲，只有母亲温和地和那男人说了几句话，那男人看向母亲的目光中是满满的感激。

别人的脸色并没有冷冻住这段感情，四十六岁的姑姑和二十四岁的叫俊宝的男人，就在这些冰冷的脸色里，不要名分地生活下去了。

俊宝是个厨师，那时候厨师就是个高薪的职业，他帮助姑姑把未成年的姐姐哥哥和弟弟都养大了，但是他和姑姑，没有自己的孩子。

一天夜里，父亲家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话那端传来俊宝急切的声音：“二舅，军生家的孩子烧得厉害，这个时候医院不能有大夫，你看看怎么办？”

二舅，多么尴尬的称呼，他和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称呼我的父亲二舅，而他的家人，早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他除了姑姑和她的孩子们，还有孩子的孩子们，一无所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