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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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地如征》第十则
- 《战国策 · 楚策四》:「臣闻之《春秋》,于安思危,危则虑安。」
王证费了不少口舌才走进看守所,天晓得为什么平时那么好用的脸部识别和声纹识别,都无法验证这个《明日报》记者「方文正」的身份。
“今天是看在方总是面上,你还是赶紧去总局查一下原因,否则你今后怎么在国内过日子呀?”
王证心中暗笑自己就是刚刚从警察总局来的。
带路的警官一边走一边唠叨:“你们总编可是杀人重犯,探视时间不能太长。今天要不是方总提前关照,你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
“我晓得,我晓得。就是探望一下,很快的。”王证陪着笑脸开门走进探视间。
“小方?你回来啦?”
三年未见,张佐看上去没怎么变,可能是惊讶的表情遮住了焦虑。
“我是昨晚回城的。谢谢您一直照顾我姆妈。”
“谈不上……只是,我……要是过不了这关,也再帮不上你了。”
“别这么说,张总。我刚刚是坐刑警队的车过来的,他们找我去接了方伯伯的电话。时间紧迫,我需要您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发生过的事情,才好知道怎么帮忙。”
张佐的嘴角向上抽动了一下,慢慢地说:“想不到连神探方同都惊动了!可是我自己直到现在也是云里雾里的!
你知道,我喜欢晨跑。自从搬到南城,我喜欢沿着堤岸跑,那里江面开阔,风景好,空气也好。
大概,从十来天前开始,我每天都能迎头遇见一位女士,也在晨跑,每次面对面经过,都会主动跟我打个招呼,十分……呃,亲切……。那种相遇,怎么讲呢?
微风 披一身满清香
梨涡 轻舞美得动人
傲冷 浅笑 难接近
她只爱独个看夜灯
这梦人寻觅爱心 默然无语
……
”
张佐陷入词穷的陷阱,居然用老家的古音哼唱起来,脸上突然泛起一阵潮红,而后又用几声轻咳来遮盖。
“跑步遇上的?”王证明知故问,打断了尴尬。
“是啊!说起来也奇怪,虽然每天也就只是晨跑遇到一次,面对面打个招呼。可是我的心啊,一整天里都会随时扑腾扑腾的。
你也知道,阿哥我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成家这种事儿。可这次就不知道是怎么了!
十来天下来,我觉得自己真着了魔,决定不再沉沦下去。
今天早上,我想跟老天赌一把,我故意推迟了三刻钟出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再遇到她,就主动搭讪,把这事情做个了结。”
“果真遇上了!”王证促狭地微笑道。
“就是啊!阳光斜照着的那种明艳,今人不敢直视。我当时心里还在感谢老天,长出了口气,定心了。却一不小心,脚踝一扭腿一软单膝跪下了。真是尴尬啊……她笑了,啊……嫣然……不不不无法形容。她就走过来扶起我……”
“是的。她一边笑一边按动几下左手腕……,呃,从耳朵里取出耳机收好。然后,几乎像抱起你一样地拉你起身。你们就从这里一起走到她家。” 王证谨慎地打断了他。
张佐一愣,马上回过神来说:“对,我想你应该已经看了监控。”
“是的。时间有限,我想知道,你们一路上有没有说什么话?以及,进入她住处之后发生的事情。”
“路上倒是没说啥,相互介绍自己。哦,她叫白鹿,东江本地人,她还特意说她也是单身。唉……
后来,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我俩都没怎么讲话。
我想我是一直在想应该如何体面地搭讪,但是不久就跟她坐上电梯到了她家。”
“当时电梯里还有一位老太太吧?”王证突然问道。
“呃……好像是,我没,没看清,也没有关心……”张佐的脸膛红得发亮,眼眉低垂。
“不好意思,张总。但是你必须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屋里发生了什么。”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还能发生什么?
我记得她进门之后就深吸一口气,突然变得暧昧起来。直接把我拉进了卧室,我连鞋子都没脱。
她的卧室真的好香啊!似乎置身于花园之中。她让我先去浴室洗个澡,等我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外衣和鞋子都不见了。只有她媚笑着,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果汁。
我当时浑身燥热,喝掉果汁就抱起她倒在了床上。然后就什么都发生了……”
张佐垂下头,黑眼珠透过眼镜片向上瞄向王证。
“然后你就睡着了?”王证也觉得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
“嗯,她趴在我身上说了许多情话,然后说要去清洗,又给我倒了一杯果汁,让我喝完多休息一下。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我是被一阵剧痛惊醒,只见她披头散发地在床边嘶吼哭叫,用尽了全身力气抽打我。更恐怖的是,右半边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而我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全扎进了他的肚子!
她的哭喊声惊动了邻居,有人报了警。很快,刑警就到了。带队的宋警官,和小陈小李我还都认识!你是我有多狼狈……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躺在我右边的死者是新闻出版署署长杨万表!”
“就是当初力排众议,鼓励你独立办报的杨科长?他现在是署长啦?那不是京官吗?”王证还真不知道死者的职务。
“就是他,升官好几年了,他主张搞新闻出版的不可以在京城坐办公室,所以就合理合法地可以各地乱跑。”
“他是白鹿的老公,这么巧?”
“这种巧合才是最让我感到恐怖的,好吧?她居然跟警察说她是好心帮帮我治扭伤,我却趁机强暴了她。得手之后被她老公撞破,我就捅死了他。天哪!
很快我被套上衣服,带到刑警队。然后很快宋警官跑来告诉我,现在证据确凿,白……呃,杨太的口供非常完整,智能刑侦系统的评定是可以开始起诉流程。因为涉嫌入室强奸及谋杀,警方和检察院联名签署了不得保释的决定书。”
说到这里,张佐摘下眼镜,两手拼命挠头。
王证站起身,试图安抚一下,却被看守的眼神制止了。
“先别急,者事情太过蹊跷。您再仔细回忆一下,是真的睡过去了吗?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有没有感觉做什么梦?醒来之后的场景与之前有没有变化?特别是杨太。”
张佐重新戴上眼镜,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抬头对王证说:“我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入睡过程的记忆,突然睡去但没有不适。我想起来,她换了一套睡衣。我记得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睡衣是鹅黄色的,醒来时歇斯底里的她穿了红色的睡衣。嗯,还有……房间的光线似乎暗了许多。”
王证眼睛一亮,身体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跟张佐说:“我必须要马上去下现场。您自己保重,不要着急。对了,您是左利手,对吧?”
张佐点点头。
突然,他抬了下眼镜,眼睛看着王证,伴随着急促的呼吸目光越来越炽热,沉声说道:“兄弟,阿哥这辈子没少得罪人,可以说在全世界树敌无数,就因为我嘴臭。从抨击北冰暴政、嘲笑西国懒政,到推动冤案平反,和最近出版老万的新书又摸了安国的屁股,我是随时随地准备着死于非命的。但是这件事情上,我太窝囊了,加之搭上了杨署长,我会死不瞑目的。所以,务必请你帮忙。”
王证点点头,示意看守探视结束了,便急忙赶往凶案现场。
张佐的《明日报》,确实如他所说,树敌无数。上周刚刚发表了文章,揭露安国的保安部长,总统之子安孝勇指使门客,在西洋联邦狙杀太地耆老万立芝的内幕。王证正是在落实了刺杀案的所有证据资料之后,刚刚回到故乡。谁知道一觉醒来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方同的电话也表达了他对张佐的信任。但是铁证如山,作为警方和控方来说,这个案子已经基本审结。所以,必须在体制之外,通过王证找到办法翻案。方同也明确告诉王证,只有在后天之前提供新的证据,否则翻案流程会非常繁琐。
离家三年,王证明显感觉到东国为了维持稳定在监控领域的巨大投入。除了指纹、虹膜、声纹和面部识别应用于各类门禁和支付系统的身份校验,在刑侦监控系统里通过输入公民号码,可以自动剪辑出指定时间段内的人物活动,按照时间线组成一段视频。所以张佐和白鹿在今天上午来自全部监控点的录像,详细记录了从两个人各自出门、「巧遇」、一同进屋,以及后来的刑警抓捕纪录,一览无遗。
但是死者杨署长的行动轨迹就只有口供及法医记录:十点以后突然回家,与疑犯张佐于室内搏斗,被杀身亡。死亡时间在两小时以内。
据说高官行踪涉及国家机密,监控系统不提供数据接口。
证物展示系统也做得非常智能,可以查询、比对和统计。比如张佐的指纹出现在哪个证物的哪个位置,白鹿睡衣上留下的张佐的毛发、指纹和斑迹,她身体上的痕迹,都跟生物识别比对结果进行了交叉参考。
法医报告也可与之再关联,比如杨署长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以及凶器、衣物和鞋子上的指纹,等等。
再加上受害者白鹿的询问笔录,以及张佐的讯问笔录。
智能度极高的系统会对整个卷宗进行评定,这个案子在抓捕后一小时就被评定为证据完备,可以开始检控。
在探视张佐之前,王证几乎被这完美的系统说服。
“哎,倷是啥人?来做啥?”
小区门口的保安把王证拦住。透过他身后传达室的玻璃,依稀看到一个红色的叉叉亮着,应该是小区大门口也安装了身份识别系统,王证无奈地摇摇头,从裤兜掏出工作证挂在脖子上。
“不好意思,我出国工作了好多年,您这个系统里面没有我的资料……”一通解释还是没用不让进,王证就说是八栋凶案现场的李警官叫他来问话,最后还把工作证押在那里。
走出电梯,就看到六楼甲座的大门敞开,围着警戒线,一个人也没有。
王证把头探进门,玄关挡着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却传来阵阵鼾声。
“哎,请问李警官在吗?”他敲敲敞开的大门。
接连问了三遍,音量逐步加大。鼾声停止,沉重的踏步声带出一个巨大的胖警察,眼睛还蒙松着,右手擦着口水。
“你谁啊?李警官在局里,我姓陈。”陈警官听上去很凶狠,被叫醒的人都带着气要撒。
王证暗笑大门口的保安也没搞清楚这里留守的警官的姓氏,自己就混了进来。他直接抬出了方同的名头,那个可爱的大胖子马上就突然出现了。
“哦,方记者啊,老听方总提起您,你们是亲戚?哦,咳!你们张总这次可麻烦喽!杨署长可是大官儿啊,就被活活捅死了,三刀啊!真惨,心肝脾都破了,你说你一个写文章的,扎个屁股肚子也未必就能死人,怎么这么寸呢!全怼在关键部位。这完全属于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偷了错误的腥啊!您瞅瞅,这儿、这儿、这儿,腕表也砸碎了,医药箱打翻撒了一地。喝完了果汁儿,把杯子还砸了!什么人吗?就那么猴儿急?这碎片上可都是指纹……拖着女人就进了卧室……”
王证被他一顿穷侃搞得完全石化。
“呃,陈警官,我刚刚从总局过来,大概情况都了解了。能不能让我先看看现场?对了,你们是十一点进场的?”
“三楼的老太太是十点三刻报的警,因为是重案,三分钟后我们出警,到这里大概十一点一刻。”
“你自己觉得这案子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不是系统说已经结案了吗?我们现在都听系统的,抓口供攒证据,往里面一丢,看它怎么说。简单,方便!中午听说今晚就来人撤掉警戒线了,我不用再蹲在这儿了。”
王证苦笑着点点头,就拜托陈警官帮忙把报案的老太太请上楼,看来只能靠自己在现场调查了。
“正好。我去老太太那里借个厕所,卫生间的马桶堵住了。”
王证眼睛一亮,急忙叫住他,让他先去物业借厕所顺便找个疏通管道的来,然后再去请老太太。
王证随手把看上去已经粉身碎骨的腕表捡起来放进裤兜,小心翼翼地走进主卧室。
卧室里的双人床,被强暴和凶杀搞得一塌糊涂,杨署长的尸体已经搬走,留下鲜血泡透的枕头及往下一窝人形的血,已经结块,散发着腥膻的气味。如张佐所说,整个房子里面充满了薰衣草和栀子花的味道,倒是稍稍遮住了血腥气。
王证没有找到香味的源头,整个房子除了绿植没有插花或者熏香,看起来是喷洒了大量的空气清新剂。
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甚至没有溅射出来的血迹,一滴也没有。地上和床上的血是流淌出来的,非常明显。这个问题,在总局看卷宗的时侯,王证就已经发现了。
卧室确实有点暗,那是因为一大张雨布在阳台上晾晒着。王证认识这种新材料,一般用来兜住汽车防晒防尘,或者盖住卡车的货斗。这种材料的雨布在屠宰场也很有用,不沾血污,入水自洁。
王证笑着摇摇头,走出卧室,客厅的大理石砖干净得不像话,每一片都擦洗得光可鉴人。客卧的门也打开着,拼木地板很新,只有蹲下侧着头才能看到拖布的擦痕,很少,擦得非常仔细,估计花了不少功夫。
可是床和家具都是罩着白布,这些白布应该是盖了很久,上午被刑警打开拍照又罩上的。因为上面有重重的灰,抖落在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床前的这块空地很大,擦得很干净,应该都照过光,没有血迹。但是可惜了,白布上面的灰抖落下来,就显得刚才的擦拭有些匆忙。
疏通管道的师傅在玄关外面敲门,陈警官和老太太却还没有到。
王证带他走进卫生间,软管带着飞抓插进去不一会儿就扯出很多鹅黄色的布条。
张佐说的鹅黄色的睡衣找到了!
玄关那边传来沉重的踏步声,陈警官陪着三楼的老太太来了。王证把几片比较大的碎布拧干装进一个袋子。
“马桶通了,陈警官。麻烦送送师傅。”
王证一看到老太太就认了出来。
“您早上是跟杨太太一起上电梯的吧?”
“喔唷,对咯哇!倷哪哼晓得咯?”
这时候陈警官突然插了嘴:“老太太,麻烦讲官话,方记者虽然是本地人,我却是听不懂土话的。不好意思啊!”
“我跟你讲啊,我今天一早上心就不定,噗噗噗地跳。不是我背后讲人家坏话,这个杨太太呀,也是不太清爽咯。杨先生虽然是本地人,最近半年却是不大回家的。我倒是经常看见杨太太带其他男人回来……”
陈警官似乎又不大耐烦:“老太太,不要在人背后讲这些闲话,再说这也跟本案无关啊!”
王证对他看了一眼,轻轻地说:“陈警官,能不能麻烦您把阳台上的雨布收下来叠好,作为一个新证据,虽然我知道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加上卫生间台盆那里我放了个袋子,里面是一些堵塞马桶的睡衣碎片,上面应该有血迹。反正你们马上也要撤掉警戒了,不如早一点收队。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可以给宋队去个电话。”
转过头,王证对老太太陪个笑脸,让她稍微等等。
陈警官一开始憋着气,很大声地扯下雨布叠好。当他从卫生间里拿着那包碎片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只有剩下惊讶了。
“我,我……我看我还是赶紧回去一趟,这里我让物业找个保安来看着。哥您看行吗?”
“你告诉宋队,落实这两件证物,必须找杨太对质。还有,你告诉他问杨太,从八点三十五分张佐进电梯到十点三刻你们接到报案,这个屋子在两个小时内,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得嘞!”
王证这才得以让老太太肆无忌惮地开讲。
从老太太嘴里得知,在过去半年,杨太太时常带一个运动员一样的小伙子回家,说是一起晨跑的跑友。直到十来天前,杨署长时不时地回来住了才不再遇到。
今天早上,在电梯里遇见杨太太又带了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回家,老太太就觉得特别奇怪,心里生闲气,就老是留意着楼上的动静。终于盼到了杨太太的尖叫,老太太说她第一时间占了电梯,第一个冲到六楼。
“那个大门就像现在这样直直地开着,我轻手轻脚地曳进玄关,要死快啧,杀人哉!那个血啊,把只枕头也泡透了……吓死人了!我就马上跑回家报警了。电梯里面全都是上来看热闹的人啊!我就跟死鬼杨先生那样跑楼梯下来的。”
老太太讲得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的。
王证眉毛一挑,轻轻地问:“为什么说是跟杨先生一样?”
“佫个赤佬胆子小煞咯,讲伊有啥个恐惧症,从来不敢坐电梯咯。”
“那您知不知道杨先生今天上午是什么时间回家的?”
“啥辰光转来?今朝伊应该朆出去吧?”
“您怎么知道?”
“佫个赤佬的车子发动起来响得吓煞人,今朝朆听见。”
王证再次陷入沉思。
一边走出小楼,一边再听了一遍刚刚的录音。王证虽然还是心存疑惑,但是起码有了翻案的把握。
在传达室取工作证的时候,王证发现那个身份验证的系统是可以回放的。就央求保安让他看一看今天的出入记录,他查到一条凌晨一点车辆开入小区的记录后面没有身份,点开视频看到的却是杨署长和杨太太。
同时,他发现在八点十分也有一条打着叉叉的进入记录,是个穿着制服提着食盒的送外卖的,备注里写着八栋二楼乙座。
“麻烦请问一下,这个送外卖的为啥没有身份信息?”
小区保安看了一下,却抿嘴吃吃地笑:“这个家伙是个外国人,吃软饭的!小白脸,懂吗?要靠勾搭女人才能混到东国身份呢!”
“什么意思?他是哪国人?”
“啥人晓得?反正不会是西国人。”
“他跟这个小区里的人很熟吗?好像之前也有好多次进出呢?”
“他勾搭的女人就是今天的死胚老婆啊!你们不知道?”
王证浑身一震:“你说的是杨太太?”
保安更是掩着嘴笑着,眼睛狡诈地眯起来,好像在说:我们都知道,就是警察不知道!
王证要求回放八栋的电梯记录,却没有看到那个送外卖的。
他打听到那个外卖公司就在小区边上,却想了想,又跑进小区转了一圈,然后突然朝大门跑了出去。
美食外卖的招牌下,横七竖八地停着外卖小哥的送货车。小老板叼着牙签坐在一把躺椅上,突然看到从旁边小区里面飞奔出来一个小个子,朝自己冲了过来。心中不知怎么虚了一下,牙签从嘴角滑落。
却见小个子不知道使了什么魔法,把牙签又轻轻地塞了回来。
小老板看着笑嘻嘻的小个子,突然很想问问他是否愿意送外卖。
“麻烦问一下,您这里是否有个外国小伙子?”
“阮六?他是安国人,半年前来的。”小老板脱口而出,似乎很愿意跟小个子交流。
“今天早上,他给那个小区的八栋二楼乙座送过餐吗?”
“怎么啦?吃坏肚子啦?我就说那家的炒年糕不干净,这小子今早还抢着送。还有八栋六楼甲座呢,都是炒年糕。我记得蛮清楚,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早上急吼吼说一定要把炒年糕派给他送。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没人吃坏,就是有点事情问问他。他现在在哪儿?”
已经不必问了。
王证只见一条人影从小老板身后闪出,向自己左侧跑去,他跨过两辆送货车,却把第三辆踢倒了,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继续跑。
小老板吓得牙签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正想开骂。却看见小个子如一阵风一样地飘去了。
“这……蛇精病!”
还没有见过谁比王证还能跑的!
在第二个十字路口,王证就抓住了阮六的胳膊。阮六感觉左臂痛得像被截断了一样。
“你跑什么?”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陷害我朋友,我就得管!”
“关我什么事?”
“我管不着你谈情说爱,但我管得着你杀人的事儿。”王证稍一用力,让阮六面朝自己,掏出了那块粉碎的腕表,对他抖了抖。
“这个臭婆娘,我就知道她会坏事儿,就该连她一起杀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她?你怕什么?还是你主子不让?”
“你……你怎么知道?……我哪有什么主子?”
“安孝勇。”
王证想得很深,虽然自己根本无法确定,有意诈一下他。只感觉阮六的胳膊突然软了下去,张口结舌地看着自己。
“我杀了你!”阮六的脸色尴尬,突然一使劲,右拳朝王证头顶擂下。
王证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朝怀里一拉,左肩一耸一顶,靠向他的拳背,然后右手一松一推,阮六被弹到了马路中间。
刺耳的汽笛长鸣,突然一辆超长卡车驶来,轮胎从阮六的身上接连着压过才刹住。
夕阳西下,把半个天烧得通红。
刑警队里,王证刚刚跟方同通完电话,宋队就兴奋地跑过来跟他说睡衣碎片上的血迹是杨署长的,幸亏及时送来。
方同告诫王证,不能将此案背后的涉及国家安全的证据作为翻案的证据。也就是说,单纯按照刑事犯罪还张佐一个公道。
宋队带着王证走进刑讯室,只见杨太太正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手臂上有些闪光的水渍,应该是泪痕未干。本来她已经在护送回家的路上,车子却突然折回刑警队。
虽然新的证据让她惊慌,但是她还是咬紧牙关。
“杨太太,我想您认得阮六吧?”王证一进门就单刀直入。
只见她肩膀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的化妆果然已经被濡得乱七八糟。
“他跟这事没关系。”
王证又掏出那块腕表,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
“这种腕表是有通话和短信功能的,即使砸碎了,里面的芯片里还会保留着内容。当然,我觉得没有必要急着去复原它,因为我已经猜到那会是什么。
当我在浏览整个卷宗的时侯,首先让我吃惊的是杨署长身上的刀口,干净利落,完美的三处切割,瞬间摧毁了他的心脏、脾脏和肝脏。只有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才可能在刹那间完成,张佐恐怕连脾脏在哪里也不知道。并且,最最重要的,张佐是个左利手,他的右手连签名都写不好。您没有想到吧?
而且,在证物里面,有一只皮鞋的里面有血滴,而死者的下肢却并没有受伤,这说明这鞋子是凶杀发生后才穿上的,里面不小心滴到了血。如果按照您之前的描述,杨署长是开门进屋发现张佐正在对您施暴,才在搏斗中被杀。我想在那样的时刻,没有人还会想到脱鞋进屋吧?
即使他确实如此理智,那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才在他死后给他穿上鞋子呢?
三楼的老太太怀疑杨署长今天根本就是在家没有出门,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那么杨署长在家为啥穿戴如此整齐,除了没有穿鞋呢?我想他是在等您回家要带您出去逛街吧?”
杨太太瞪大了眼睛盯着王证,宋队也听着张口结舌。
“我来帮您理一下吧!
您跟阮六的交情由来已久,其实小区保安和三楼的老太太早就看在眼里。自从十来天前,杨署长回家,就拆散了你们,阮六就跟您开始打算如何私奔。私奔不需要杀人,而阮六需要。我相信他可能会告诉您,因为杨署长位高权重,为了你们未来的幸福不留后患,最好杀了他并且嫁祸于人。
所以,十来天前您开始在晨跑的时侯勾引男人,或者说,阮六建议您只是勾引张佐。
终于,在今天上午八点零三分,张佐上勾了。我在监控中看到,您先在腕表上做了些操作。我猜您是发出了两条信息:一条告知杨署长穿戴整齐等您回家出门,并且您连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会有外卖送达;另一条是告知阮六下手。
在您和张佐走回小区的路上,阮六于八点十分先于你们送外卖到二楼乙座,再爬楼梯到你家杀死了杨署长,并用雨布包裹尸体放进了客卧,在客卧和整个屋子里面喷洒了两罐空气清新剂,栀子花味道和薰衣草味道的。我在同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两个空罐和丢弃的那份外卖,垃圾袋里面还有一块手帕,我相信那是捂住杨署长嘴巴用的,上面应该可以检出杨署长的唾液,和阮六的指纹。
阮六于八点三十一分离开小区。
八点三十五分,您和张佐进入电梯的时候,家里的客卧已经躺着您老公的尸体。
您给张佐的果汁里面一定加入了一些安眠药粉,这个不难检出。
在张佐昏睡过去之后,您从客卧拖着雨布包裹的尸体,抱上了床。雨布中应该积存了大量杨署长的鲜血,您小心地倒在了尸体下面,这也是为什么室内没有喷溅的血迹,反而尸体下面积存了大量血迹的原因。甚至泡透了枕头。
您擦干净大厅和客卧的地面,做得非常仔细。然后去卫生间洗干净身体,冲洗干净雨布,剪碎了那件鹅黄色沾染血迹的睡衣,丢进马桶冲掉。在客厅里布置好现场,并且装扮好红色睡衣上的痕迹。最终打开了房门。
您开始用手抽醒张佐,高声尖叫,引来大批邻居围观和报警。
我想这就是这个案子的真实情况吧?”
杨太太已经完全崩溃,一只手掩住嘴巴哭泣起来。宋队已经把鼻子摸得又红又亮,睁大眼睛瞪着王证。
“我想阮六早就跟您商量好,结案以后远走高飞。能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吗?”
“安国。”杨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声地痛哭起来。
文中歌词摘自《梦里人》。是香港著名歌手陈百强的一首歌曲,收录于1987年同名专辑《梦里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