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日记85:六步半的queen
言叔夏在文集里写差点爱上自己的房间,我想独居过的人更能领会个中滋味。
独居很像是一段认真的关系,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后面的事情嘛,如果有机会写到独居日记100再来说说看。
其实独居本是计划外的事情,一开始满打满算正好一百天。但小雪总有出不完的差,计划之外也就变成了常态。比如新年开始的时候小雪说上半年就能回来,总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半年之后又半年。所以后来关于归期我们只字不提,她有做不完的实验,我也就这样写下去。
写日记就是计划外的独居带来的另一件计划外的事情,本质上是个唠嗑的过程,正经事儿谁会写进日记里。在写日记之前曾经一度沉迷于vlog,都是“记录生活”,但写日记是记载过去,拍vlog是观测现在,二者都说不上百分百真实。失真的过去可以接受,但被干扰 的现在让人不痛快。
虽说是二人间,但宿舍实在小得可怜。以走路时的正常步伐为单位,房间不过是六部半的正方形,这样的空间里要塞下两人份的杂物和四个大衣柜,就算是独居也并不宽裕。房间的娇小情有可原,整栋宿舍都是娇小的一座古董,一模一样的格子,一模一样的窗,外头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关上门就是一纵一横各色各异的小小王国。事实证明我没有当暴君的志向,也没有房间的一切都要听我命令的执念,事实上也做不到。这粒小小的房子有着比肩父辈的年岁,若是它能念书,八个学位怕是有的。学姐告诉我她爸念大学时住过这栋楼,而我念大学时她爸教我自控原理。如此漫长的岁月,如此茫茫人海的洗刷,房间即使成精通灵也没什么好奇怪,它自有它不可违背之意志。房间时常自作主张,趁我不在时收容一些小小的房客。这些长翅膀的小房客给我带来许多困扰,有的叮得我满身包,有的吓我一跳。最初是恼怒过的,房间小的好处在这里发挥了用出,我与房间不得不亲密相处,矛盾也闹不了多久。
图文无关,只是为了稀释前文的酸涩房间是我沉默的舍友,也许它一百年才开口说一次话,但是不要紧,好多好多事情,我都可以讲给它听。我说那天你是故意不提醒我的吧。高高兴兴自然醒,准备起床。脚刚踩上第一级扶梯,或许是反射弧太长,大脑还没来得及接收到脚底踩在台阶上的柔软触感,身体就做了自由落体运动,以一个不怎么样的姿势一键落地。这一套瞬间完成的动作难度系数不低,疼痛和尖叫都来得迟了半拍。昨晚冻好的冷萃咖啡没派上用场,从床上摔下来的疼痛代替它完成了让我清醒的工作,用来冰敷倒是挺顺手。对于摔下床并喜提多处擦伤淤青这件事,当下竟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见盛夏翻腾汹涌绿海中竟有黄澄澄的一片树叶,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准确地漏过一线阳光刚好打在那片叶上,那片叶于是散发出橙黄的光,在树影遮盖的白日之下像盏灯似的亮眼。于是一路上都在惦记这片神奇的、不合时宜的、美轮美奂的奇迹黄叶,以至于腿上的疼痛都在脑中退居其次。虽然当初见它那一眼就有预感,但我真的再没找到过那篇叶子。
文文帮我上药,一边拿着酒精喷雾不顾我惨叫毫不留情地对着伤口滋,一边告诉我擦伤到底有多少。我说文仔你还记得我去年为了躲避一辆汽车摔在路边的事情吗,好像穿的是同一件裙子哦。文仔说:回去把它烧了吧,不吉利。本以为这场小小事故会以只有不在本地的小雪被吓得要死其他人内心毫无波澜收场,直到房间给了我答案。晚上回去收拾残局,从侧面才看见某级扶梯的防滑胶松动了,胶和台阶之间有了缝隙,垂直受力时反而会打滑。找到罪魁祸首反而心生无限委屈,原来不是我的问题,又想到因为摔伤取消了周末去听live的计划,不禁悲从中来。我说这都什么破事儿啊,房间没有回答。
腿好之后,我还是去相同的地点听了不同乐队的live。有些乐队就像三月的樱花四月的雷笋,留是留不住的,错过只好等明年。演出超级精彩,快乐之中又伴随着忧伤,因为想到摔伤错过的那个乐队,也因为一同看演出的朋友太高只好一起站后排,我们站在同一维度上,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景。每首歌唱到崩裂精彩的时刻,站在我后方的女孩子都会猛地举高手臂开始拍照。而我能感知到她的每一次振臂,因为姑娘的手每次从我头顶掠过都会瞬带薅走我两根头发。考虑到头顶发量和姑娘拍照频率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我侧过去说,朋友不要再薅我的头发啦。女孩连声抱歉并跳过来揉揉我的头顶,这举动太可爱,没办法不原谅她。从前总是一个人去听live,早早地入场站在前排,可以看清楚每一个乐手听清每一个音符。站在后排则像是闯进了人的森林,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情绪和状态,唱到high时大家从四面八方举起手机,于是无数的屏幕里有无数个时空开着演唱会,无数个现在正在流逝,无数个未来扑面而来,无数个逻辑门高速翻转,无数的人肆意调用着无数的比特,无数比特以光的速度飞向城市的上空基站,飞向地下深埋的光纤,无数比特汇聚成数据的洋流,流向你,流向我。我和房间说,看完live回来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上铺全是云朵,天花板长满苔藓和花朵,金鱼在青草间飞舞,蝴蝶在水中游,地面的河水都在沸腾,天上的雾气板结成冰。房间沉默地指向某个角落,原来夜里电费不够断了电,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热得不像话。
这些难过或沮丧的小事像是快递纸箱里的泡泡纸,不重要但实实在在填满了生活的缝隙。其中种种不可细想,不然难过之中还有难过,沮丧之中深藏沮丧,不可收敛,不可消元。我说忧郁的时候要学会自救,运气好的时候也会有人来救我。师姐毕业之前,大多数时候她是拯救者。她毕业的时候,诸多不舍不必多提,但还是好为她开心。今年她来武汉开会,虽然只有几个月没见,但心里觉得好像一万年才能见着她一次那样又高兴又不舍得,还没到离别的时候就开始想念她,患得患失。分别的时候师姐说我们多走走,我送你回去。我们绕着熟悉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又一圈,送了一程又一程,一不留神就走了十公里。以前梁祝十八里相送觉得好夸张,时过境迁,十八里还是太短暂。
那天张张和陈陈领我去坐轮渡。印象里户部巷和轮渡是游客最热衷的标签,我说那就当我们是游客吧,一景一物都值得欢呼。开船时我们坐在船尾,江面好广阔。神奇的是,在来往船只掀起的无数波涛的纹路里,船在江面上走过的路竟清晰可见,追逐着船尾的浪花久久不肯褪去。我又想起某天晚上我们沿着东湖静谧的侧脸一路狂奔,每次抬头都能看到月亮扑簌簌地紧跟在头上。于是旧的月亮被抛在脑后,新的月亮总在天上,我们沿着湖面快跑,穿过天上一个又一个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