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死了》

《她终于死了》

我又死了一个朋友，杜若。

她死在这一年的秋末，终年28岁。

尽管杜若在我所有的朋友中算不得十分有趣，也并不与我过于亲近，但我仍然愿意花时间为她写一点东西。

其实说是朋友也并不尽然，她不过是我发小儿一时兴起养了一阵子的女人。

我发小儿江淮是个花花公子，如果站在那些女人的立场上，那他丫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对谁都是三分钟热度，对待感情从不负责。但他依然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再次感谢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江淮与杜若相识于健身馆。杜若是一名健身顾问，而江淮纯粹就是过去把妹的。于是，在一场刻意制造的邂逅中，他们共同经历了一个干柴烈火，入巷寻欢的夜晚。随后，江淮便时常带着杜若出入各种私下聚会。

闲谈过几次后，我与杜若还算投缘，便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来江淮玩腻了，寻到了新欢。他们分手之后，杜若便再没有见到过江淮，我却和杜若一直都有联系。那年，杜若25岁，我也25岁。

酒醉后的杜若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有一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她说，“我活得真的好累啊。”

杜若和我说，她原本不像现在这般开朗愿意说话的。曾经的她是个自卑而怯懦的小姑娘。当然，这样的性格也与她的原生家庭有关。

杜若生于南方的某一个梅雨小镇，家中还有一个小她三岁弟弟。家人重男轻女，所以，作为姐姐的杜若并不曾拥有清闲而快乐的童年。平日里照顾弟弟，农忙时父母没空，做饭洗衣服这样的事情自然人就落在了杜若身上。

后来，杜若到了读书的年纪，尽管家人千般不愿，却还是给她凑了学费。理由便是，如果杜若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便能回来嫁给镇上的大户人家。他们便能得到一笔体面的聘礼用来给弟弟娶媳妇儿。

杜若从未得到过好看的新衣服或者最新时兴的文具，这使她在学校中时常遭受到同学的嘲笑与孤立。久而久之的，杜若便养成了怯弱的性格，也渐渐地开始抵触与别人接触。

说到这儿，杜若停止了讲述，问我，“你大概永远都不懂被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厌恶的感觉吧？”

下一秒她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画鸳，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不知道，甚至不会去想象的事情。你和江淮都一样，你们都是被生活惯坏了的人。”

杜若告诉我，对于“江淮是感情骗子”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然而她偏偏就需要出卖爱情换取金钱。

大学毕业后，杜若欠了别人的钱，利滚利。

杜若做健身顾问本也还有一份体面的薪金，可惜她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只知道日日赌钱，玩物丧志。杜若每月都将自己薪水的一大半儿寄回了遥远的家乡，剩下的一部分，交过了放租也就捉襟见肘了。还清那个金额无疑是个天方夜谈。

然而我这个人总是能抓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重点。

于是我问她，“那你为什么会去借高利贷？”

“整容啊。”杜若将玻璃瓶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当时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这件糟心事会这么麻烦。”

高考前的杜若渐渐地起了一些逆反心理，于是，她偷偷的更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选择了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学四年，杜若没有再向家中要过一分钱，家中人的埋怨却从未停止过。

终于在某个夜晚，杜若穿着白裙子，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从图书馆走出来。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她坐在一处林荫小径旁的长椅上，抬头望向月亮。

月色魅魅，如同一坛未启封的陈年佳酿，未尝，就已让人先醉。

后来杜若和我说，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世间一切的欢喜与美好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于是，杜若终于哭了。

但是那天，她却遇到了一个人。

白烛。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男孩子。也许是他将杜若变成了如今这般如琬似花。也许，也是他将杜若推入了如此深渊。

也许是那天夜里的月光太美，也许是那一秒白烛的目光太过缠绵悱恻。

当白烛坐在杜若身边，轻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杜若恍然情窦初开。这一天的悲喜都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后来，杜若开始留意自己的外表了。暗恋的小心思如同草长莺飞，一点一点，使得少女变成更好的自己。遇到白烛之后，杜若才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明朗了起来。

可惜白烛却偏偏好似只是享受若即若离的暧昧，他贪恋着杜若的温柔，却也放不下灯红酒绿惹人醉。

三年的痴恋终于在毕业季不了了之。

白烛追到了系花，抱得美人归。

杜若想，自己终究还是不够漂亮。不然系花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又怎么会骄傲得像只孔雀。

于是，杜若找了一家网络贷款，借了高利贷。从整容院出来后，杜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多了几分底气。

后来，杜若为了多赚钱，找了一家健身顾问的工作。再后来，杜若为了还债，做了个中年油腻富商的二奶。

债务很快便还清了，杜若也过上了清闲的日子。但是二奶嘛，这一行业的人很少有可以耗死正妻或者顺利逼宫上位的，更多的则是像垃圾一样的，被人心怀厌恶地抛弃。很显然杜若并不是优秀而幸运的前者。

被抛弃后的杜若再一次受到父母的压榨，他们依旧没有放弃用女儿的聘礼填添补给儿子的想法。杜若拿出了自己积攒下来的十万元，终于打发走了父母。

她终于开始变得厌烦父母，她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逃离原生家庭。

“你早就该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如果没有他们，你的日子会好很多的。”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想吐槽的心情了。

“我知道。”杜若说，“我常常想，如果我没有弟弟，或者我出生在一个可以一碗水端平的家庭中，我大概也会和其他的女孩儿一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学校，和其他女孩子交换蝴蝶发卡，长到十六岁便去喜欢一个男孩。”

然而，她又说，“可是我没有办法选择呀。尽管这样，我从心底里依然爱他们。”

我嘲笑她是优柔寡断没出息，竟然守着这样迂腐肮脏的亲情过日子。

她却笑笑，并没有反驳，只是将自己的故事继续讲给我听。

        离开富商之后，杜若过回了往日里平凡而忙碌的生活。然而她却早已经过习惯了依靠购物来缓解压力的生活。而她每个月的薪水，尚不够买两个Prada的包包。

        后来便是开头我已经赘述过的，她与江淮的故事。

        只不过我们实在联系甚少，之后的日子，杜若是怎么度过的，我并不知道。也许她给其他人做了小三或者二奶；也许，她依旧傍了某个年轻风流个公子哥儿，等着下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最后一次见道杜若，是在这一年的秋末。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并不好眼神中带着化不开的疲倦。见到我后，她问我，“我还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画鸳，我要回老家嫁人了。”这是杜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我们曾经常去的咖啡馆。她面前的冬天应是肃杀如坟墓。

        我想，在杜若的心里，她终究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