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工厂有时会开设一些讲座,邀请我们去参加,工作之余,我去了一次。人事主管讲课,她穿着一双当时办公室很流行的拖鞋,鞋底又高又短,脚跟凌空,后来就没见过这种款式了。我觉得很高级,就像那些白领,美好总能在她们身上体现出来,这美好包括我羡慕的优雅气质、漂亮的服饰和舒适的工作环境,同样是女性,她们是温室里安静的花,而我们像是在风中凌乱的草。
人事主管是四川人,性格开朗,个子高挑,长相漂亮又大气。她以唠家常的方式,讲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打工之前,在婆家忙里忙外,伺候老小,照顾好孩子,还要服侍公婆,甚至给公公端洗脚水,可即使再努力干活,还是被婆家人看不起,后来出来打工,凭着吃苦能干的狠劲,从普工一步步做到了人事主管,现在就不一样了,在家里说一不二,成了真正的半边天。她说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要活出自己的价值,我们是有能量的一代女性,可以通过自身的奋斗去实现梦想,还说她以前做着跟我们大家一样的工作,所以我们只要肯努力拼搏,就能成长为自己理想的模样。
她亲切的话语,鼓动性很强,大家被她感染得积极又快乐,我想她在用自己的行动传送着思泰的企业文化。
每个周六,告示栏边上有个平台,人事主管站在那个平台边上,为大家解惑各种问题,有人跟她吐槽厂里加班多,工资却太低了,她说,大家出来就是为了开心点对不?你们看咱们厂里那么多娱乐场所和设施,在这里是不是很快乐?有人呼应说是,毕竟视金钱粪土的人也是有的,这个问题就过了,虽然我觉得是敷衍,可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太大,存在已久,在这里她也只能这样说了吧,毕竟这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相信她应该会向上级领导反映。
后来工厂给每个家庭都寄去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了免费加班的缘由,大概是说,因为产量没有完成,生产效率上不去,据说信写得很客气,感动到了很多家长,具体内容我没问过我的父母,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站得住脚,公司的态度倒是可以的,还能正视这个问题,并慰问亲属,安抚家长。
这让我想起了读书的时候,教材上的一首上海儿歌:狠心的爹呀,要命的娘,把我送到了仁慈堂,馊稀饭,臭菜汤,吃不得也得盛上,一天到晚做苦工,不如一只小牛羊……虽说我们吃的远没有那么艰苦,可是在这里上班的辛苦劳累,让我觉得前面开头和结尾都是对的,不过是父母的无奈罢了。
由于每天都是同一个动作,几个月后我的右手无名指就变形了,这个指头一直要斜放在冷冰冰的钢板夹具上,以支撑右手的所有力量,去掌握、支配镊子,日久天长,它竟长歪了过去,指甲也跟着长歪了。天天都洗洗刷刷,指甲很白净,我也就不怎么剪,留得长长的,看着这个指甲和底部的指肚歪向了一边,有点心酸,就只好把这个指甲剪短了,直到离开思泰好几个月之后,才慢慢长得恢复了正常。
那天,我带去了一根手链,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米饭里挑出来的,我有些生气,还好是手链,如果是耳钉呢?狼吞虎咽的男人吃进去了,多危险啊,我决定收好物证,去跟人事主管反映一下。
人事主管被人群包围着,她总能快速机智地回复问题,大家都被她逗得很快乐,有这么一个可以打成一片,又能反映心声的年轻领导,倒是挺欢乐的。我举着手链,说这是食堂米饭里捡的,她瞪大了眼睛,伸手掂了一下说,哇,铂金的呢!给我吧!我把手退了回来,她哈哈笑了,也不知道她后来反映了没有。
跟其他姐妹比起来,我所在的拉加班很少,加班给不给加班费,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厂里一句话的事,可能也是根据生产率来的吧,反正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同屋的霞所在的拉,加班时间长,加班费也相应多一些,那时候我每个月挣3、4百元,她可以挣到5、6百元,我很是羡慕。
后来我看到厂里的报刊征文,想着读书时,写作文是我的强项,这里投稿成功了还有稿费拿,人家上班有钱,我放假休息了,也不能落下,于是就写了一篇,投了进去,文章大意是对以前事情的回忆,具体内容忘了,只记得后来写了离家的时候,弟弟的模样,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后来被采纳了,在厂里公告栏里看到消息,我去领了稿费。
在编辑部办公室里,编辑问我,你是高中毕业的?我说不是,签了字拿了50元,我就走了。接着又写了一短文,忘了什么内容,得了30元稿费。之后收到厂里送的报刊,我看到有一部分人是抄袭的,因为那些文章,我看过。
后来给妈打电话,她告诉我,爸有一次无意中翻到了我在学校时的作文本,读着读着就哭了,一个中午没吃饭,一直哭到下午,说对不起我,说我的作文写得好,说应该让我继续读书的,说完妈又说,你看他哭得难受,打麻将的时候可开心了,一个晚上输几百都不心疼,他要不赌博,你们三个都能上学。你看他能改不?现在中午都不回家了,直接去店里赌,店里管饭,一顿五块,这个挨炮鬼,不得好死哦!这话我听了17年,我听够了,我说知道了,没事,我好好干,你需要钱了说一声。
在这些老乡里面,我是最节约的一个,因为家里穷,哥哥弟弟都在读书,我少花点,他们就多点读书的希望,我太知道穷人的日子了,怎么忍心于他们不管?在思泰的日子,我只吃食堂的饭,出去吃的只买“大头”和香蕉。
有天晚上,老乡们力邀我出去吃夜宵,我不想去,可经不住一顿狂轰滥炸,连拉带拽地跟着一起出去了,吃了一份炒面,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恶心,在卫生间里狂吐,从来没有吃过夜宵,偶尔来一顿,我的胃受不了,我翻江倒海地吐,呕吐物从鼻子里呛出来,难受极了,也后悔极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那天中午,平时经常一起找我玩的一个湖南女孩兰,约我出去吃饭,我们去了厂门口的饭店,我点了一份炒粉,她问,你不要菜吗?我说不要,心想,点菜太奢侈了,能吃饱就行。她说今天大年三十诶,我说不用,她说那我也不要了,我们一人吃了一份炒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