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十八:滕文公(下二)
[原文]
彭更(gēng)问曰:“后车数十乘(shèng),从者数百人,以传(zhuàn)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dān)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sù),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zǐ)匠轮舆(yú)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tì),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yú)?”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sì)而食(sì)之矣。且子食(sì)志乎?食(sì)功乎?”曰:“食(sì)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màn),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sì)之乎?”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sì)志也,食(sì)功也。”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wù)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bó),与葛(g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sì)。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gōng)牺牲也。’汤使遗(wèi)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zī)盛(chéng)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kuì)食。葛伯率其民,要(yāo)其有酒食黍(shǔ)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xiǎng),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chóu)也。’‘汤始征,自葛载(zài)’,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dí)怨,曰:‘奚(xī)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yún)者不变,诛(zhū)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 徯(xī)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yōu)不惟臣,东征,绥(suí)厥(jué)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译文]
彭更问:“后面跟随着数十辆车,又跟随着几百人,在客馆里吃遍了诸侯各国,不以为过分吗?”
孟子说:“如果不想走一条道路,即使一碗饭也不接受;如果同走一条道路,那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以为过分,你以为过分吗?”
彭更说:“不,但读书人不做事而吃饭,是不可以的。”
孟子说:“你不通晓用成效交换之事,以多余的补充不足的;那么农民有余粮,妇女有多余的布帛就不知道如何交换。你如果通晓这些事,那么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都能从你这里得到饭吃。有这样一个人,在家孝顺,在外友爱,能守先辈君王的道路,以此扶持后来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谋食,你为什么能尊重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却轻视为了仁义而奔走的人呢?”
彭更说:“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他们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求饭吃;君子追求人生的道路,其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吗?”
孟子说:“你何必管动机目的呢?他对你有劳绩,你可以供养就供养,你是按动机供养人,还是按成效供养人呢?”
彭更说:“供养求饭吃的人。”
孟子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打坏瓦,又乱涂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你供养他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不是因人的动机而供养,而是按他的贡献而供养了。”
万章问:“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想推行王政,齐国、楚国却讨厌它而讨伐它,应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成汤居住在毫地,与葛国相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做祭祀用的牲畜。’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祭祀。汤又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谷物来做祭品。’汤派毫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让老年人和小孩送饭。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死。有个小孩带着米饭和肉,遭到杀害而被抢走了食物。《尚书》上说:‘葛伯与送饭者为仇。’就是指这件事。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小孩子而去征讨葛国,天下的老百姓都说:‘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这是为平民百姓复仇。’成汤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先后征伐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他向东征讨,西边的夷族人便埋怨;向南征讨,北方的狄族人便埋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象大旱时候盼望雨水一样。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不停止耕耘,商汤讨伐暴君,慰问他们的老百姓,象及时雨从天而降,老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等待我们的君王,他来了我们就不受罪了。’‘有攸国助纣为虐不臣服,周王向东征讨,安抚那里的士民妇女,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以事奉我们周王为荣,最后他们臣服了大邦周室。’那儿的官吏带着用筐装着的丝绸来迎接周的官吏,那儿的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就是要去掉残暴的君主。《泰誓》上说:‘我们的武力要发扬,攻入他们的国土,除掉那残暴的君主,用杀伐来彰明正义,比成汤的功业更辉煌。’只怕宋君不推行王政,如果真能推行王政,普天之下民众都会抬头盼望,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齐国、楚国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