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起那些临终的脸（二）

第三个逝者

那个在小张去世那天入院的病人。好像姓林，记不太清了。入院那天，连我这么没有经验，都看出他病的挺重。也是南方人，好像在北京做些小买卖。胖胖的，头发有点谢顶，四十出头，就叫林老板吧。入院那天，他老婆和好几个亲戚，七八个人一起来的。第二天早上，师父要下夜班，把所有的事情基本都帮我处理好了，只叮嘱我要看下林老板的化验和主任汇报，然后跟家属交代，据说他老婆说不能做主，然后要等林老板大哥从老家过来。下午化验的结果，当然非常的不好，我跟主任汇报了，然后问，是否该改成病危，主任说小苏，改成病危吧，走，咱们一起去跟他家属交代病情。反正就是各种危险并发症随时会因为各种各样情况人说不好哪天就没了。林老板的老婆就一直哭，果然没法做主意了，只说要努力治疗，等他大哥来了再说。

林老板的大哥，二哥，表哥，弟弟弟妹，和家里不知什么亲戚，在某一天，呼呼啦啦全来了，有十五六个人，挤满了整个办公室。这几天其实他们陆续分批都来过，每个人差不多都来问过病情，师父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是一句做不了主，等大哥来。林大哥终于来了，看起来确实有些威望，五十开外，略瘦精干的样子。主任又交代了一次目前的病情，这几天的检查和治疗都怎么样，然后讲了目前能做什么治疗，也建议了做肝移植。大哥说，钱不是问题，做。但是，没有肝源。又这么等了一周，病情越来越不乐观，凝血项检查上面写着一排排的不凝不凝，主任跟他家讲可以考虑亲体肝移植。林老板老婆哭着说她是个女人做不了主，林大哥又被请来了，说林老板家就只有一个女儿，女孩不能做这事，让其他亲戚提议家里找个亲戚来。主任说还得要血型配的上的，身体还不能有问题，最好胖点强壮点的。那一大家人从那天开始基本就没来过，只有林老板老婆每天陪床。每天问她家里人有结果了么，她都说还在商量。这期间做了血浆置换延缓病情，输了不知道多少血浆和凝血酶。

终于就这么等啊等啊，有天早上，林老板突然就在上厕所之后，晕倒床上，护士大夫一通抢救，根本不用手电，我从他睁大的布满恐惧的眼睛里就能看到林老板的两个瞳孔明显的不一样大了，主任说可能脑出血了，他嗓子里一直咔咔咔的发出声音，护士赶紧吸痰，这一吸，嗓子开始冒血泡，很多血沫一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喷出来，溅在被套上，一个个红点，开了花。林老板的老婆完全吓傻了，嚎啕大哭，说她老公千万不要丢下她走啊，无数次扑到床边去，被护士长和主治拉着离开了房间。不到一个小时，林老板家十几个亲戚又都一起出现了，林大哥指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说，这刚从老家叫来的，可以给他做肝移植供体。主任说，已经来不及了。一大帮人呼啦围住主任，我有些害怕了，觉得他们是否要闹事。林大哥淡定的说，确实没有办法了？主任说对，你们家准备后事吧。大哥说好，麻烦主任了。带领一家人散去了。

晚上，我和师父夜班。师父一脸淡定，说该吃吃该喝喝，嘲笑我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林老板一直要吸痰，护士长正好也值班，两个小护士来来去去连吃饭都顾不上。六点半，我们也没吃饭，等着护士们能空闲下来一起吃护士长请客买的饭菜，等啊等啊，菜全都凉掉了，护士长问我，估计01大概还有多久？我看了一眼表，随口说大概七点吧。护士们都开玩笑跟我抱怨，说我师父每次值班都让她们忙的要死，简直是死神。晚上6:58分，01家属突然来喊大夫，我们冲过去看林老板已经停止呼吸了，不管再怎么吸痰也没用，师父开始胸外按压，按一下，他嘴里就有血流出来，护士就赶紧吸走。因为之前已经和家属交代好，已经签过字放弃抢救，师父又再次和家属确认，最终19:00宣布临床死亡。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两分钟，天知道医生和护士手脚头脑并用做了多少事。

等所有事情处理妥当，已经八点，我们终于可以吃饭了，护士长看了我，意味深长的说，说七点就七点，你真准啊，不愧是你师父徒弟。我只好呵呵。

第四个逝者

师父的死神名号，渐渐的越叫越响，护士们怨声载道，每次和他一起值班就倒了大霉，忙的不可开交，有阵子几乎所有的逝者都是我师父送走最后一程，第二天早上听他念死亡记录，连主任都每天说，张大夫辛苦了，师父马上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已经独立值夜班了，不再和师父一起值班，很多事都是听护士姐姐们讲故事给我听。

这天早上交班，交班前，王颖就告诉我，说苏你可不知道，你师父昨天晚上简直了，简直死神来了。护士先念护理交班，07房床郑XX，昨晚18:30分诉腹痛，护士通知当班医生，18:31医生看望病人时，病人已经昏迷，出现下颌呼吸，神志不清，呼之不应，18:32分护士测血压测不到，遵医嘱停病重二级护理改成病危特级护理18:33遵医嘱予以XXXX.XXXX.XXX抢救治疗，并行胸外按摩。。。。。18:35分，患者呼吸心跳停止，心电图成直线，继续给予XXX，XXX并。。。。18:50宣布临床死亡，并通知家属。我们大家都炸了锅，惊呼这么快！主任说些破了记录了。小娥护士姐悠悠的说，我看病人按铃我就去病房问怎么了，07在最里一间，老郑说肚子不舒服有点疼，我去喊张大夫，张大夫就去07房间看，我回护士站拿血压计想着去给量个血压，刚走到03房，张大夫喊，小娥，推抢救车！等我推了车去了07房间，后面就那样了。。。。我以后拒绝和张大夫配夜班了，太刺激了，我看的时候还是活人，让他看了一眼就死了。。。。。

事后，家属并没有说什么，主任也带领大家分析了这个病历，肝癌破裂出血是一种很危险的急症，真的人说没就没了。希望大家都能引以为戒。张大夫处理整个事情很及时，和家属也都交代的清楚明白，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当然，最好还是能让病人都平安出院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