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天】春花秋月，只为这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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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6  周日  大风

01.

“哎呀，马上一点了！”无意抬手，看到腕上的指针，不禁叫了出来。

听我这一惊，正坐在对面端着饭碗的婆婆，一下子就将碗撂下，神色也慌乱起来，仿佛前一秒她手里不是端了只碗而是捏了一颗刚出炉的滚烫无比的山芋。

“不吃了，拿上东西走了。”婆婆边起身边说。

穿了呢外套，戴了毛线帽，拎着早就打包好了的鸡零狗碎，婆婆推门而出。

我好几次要送她到车站，结果都被她拒绝。她说自己下了楼能打到车，她说她知道车站在哪儿。看着她有些蹒跚地走下一级又一级楼梯的背影，眼里，霎时像被撒了一把生葱，泪水长流。

02.

去年秋天，婆婆第二次到我家里来。那时，我儿子接近三周岁，由于当地入园年龄的限制，小家伙因为晚出生了半个月而被毫无悬念地拒之门外。我和先生都要上班，孩子暂时不能送幼儿园。想找个保姆帮忙，又屡屡担心不已，遂作罢。

只能再麻烦婆婆。

婆婆来了。

从那时起，婆婆就又和我们生活在了一起。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就像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纵然万般小心翼翼，依旧会磕磕碰碰。

孩子淘气，常常将家里的沙发垫子揪扯下来，胡乱地扔在地上，婆婆视而不见。常常把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撇得满地都是，婆婆视而不见。有时坐在花盆前，用触手可及的小铲子等工具把花盆里的土，一点一点挖出来倒在地上，婆婆视而不见。小子在地上打滚儿，把衣服蹭得灰不拉几、黑不溜秋，婆婆还是视而不见……

每天下班回来，看到一个像泥猴，像乞丐的孩子，看到家里像是遭了贼一般满地狼籍的凌乱不堪，再看看婆婆平静如水的面容与神情，心底，说不出该是哭还是笑，该是无奈还是无语。

放下东西，开始收拾玩具，打扫屋子。扫扫擦擦之间，时间如白驹过隙，倏忽不见。若是晚上还可以，最起码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赶着去上班。要是白天，常常别人用来午睡的时间，用来舒展腰肢的时间，用来放松神经的时间，用来休闲娱乐刷手机看抖音的时间，我都是在忙着繁琐的家务。

像我这样酣睡嗜睡的人，午睡被迫取消，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那个时候，心里，对婆婆，颇有微词。

03.

婆婆不是本地人，生活起居，尤其是日常饮食，也与本地人有着天壤之别。婆婆特别爱吃咸的东西，腌渍的黄瓜萝卜大蒜等，更是她的心头之爱。

然而，一直以来，在我家，咸的东西，都吃得很少。就是一日三餐，也不习惯盐多。婆婆恰恰相反。

为此，与婆婆最初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常常因为饭菜里咸盐的多与少而闹得悒悒不欢。

婆婆说自己是高血压，不能吃太多荤腥的食物，尤其是猪肉一类。可是，我家里储备最多的，就是猪肉。每年腊月里，母亲都会从老家舟车劳顿，不辞辛劳地带过很多猪肉给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为了不辜负母亲的一片关爱，一日三餐，都有猪肉陪伴左右。时长日久，若是一两天不吃猪肉，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婆婆却对此似乎有些惶恐。

后来再烙饼时，婆婆就用两种油，一种是荤油，一种是素油。现在想想，那时，也真是为难婆婆了。

婆婆在老家时，几乎是足不出户。有时必须要出门了，就是三五百米的路程，婆婆也要骑上自己的电动车。每逢村里的集市时，婆婆更是要骑着电动车到集上去。可是，她来了我家，这种随时随地的自由，被迫中断了。

一来，家里没有电动车。二来，先生上班开车，我上班步行，也不习惯骑电动车。三来，家门口就有公交站点，也不需要电动车。

没有电动车可骑的婆婆，常常因为出门走路而愁苦不已。

每个周末，在家里一个星期不下楼的婆婆也想出去兜兜风，但她一听说要步行去超市，就面露难色。每每看到她不自在不欢喜的表情时，我就在心里嘀咕着：“这才几步路，都不愿意走，真是的！”

单位附近的小公园里，每天早晨都有老太太们跳广场舞。每次经过那几位神采奕奕的老太太身旁时，总会不自觉地奉上钦羡的目光。看看人家，再想想婆婆，霎时对婆婆，又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来。

04.

有时候，也会和婆婆开玩笑说，看看人家老太太们活得多潇洒快活，让她也每天出去转转，看看，学学。但每一次说到此，婆婆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不多说。

直到后来有一次和先生聊天时才知道，婆婆看着高大，但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浪打。

早些年，婆婆天天骑着电动车出去拾铁。一次不慎，被一辆车剐倒，摔断了手背上的骨头。后来，又因为其它，患上了骨质增生和高血压以及心脏病等多种疾病。

这些疾病就是蛰伏在婆婆身体里的洪水猛兽，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危及生命。

可是这一切，之前从未听婆婆说起。

虽然身体不大方便，但婆婆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天都忙忙碌碌地为我们做着事情。从收拾家到刷碗，从陪伴孩子到偶尔买菜，婆婆在竭尽全力地做好每一件事情。

家里养的几盆花死掉了，婆婆看花盆里空得孤独，就从街上买回一包辣椒种子来种上。培土、撒种、浇水 ，每一个步骤都做得详细，也做得稳妥。待辣椒苗长出来一拃多高，婆婆就将它们侍弄到别的盆里。见那辣椒苗面黄肌瘦，婆婆又买了肥料回来。

现在，家里的花盆里，一派葱茏。长短不一的辣椒挂了七八个。儿子说，家里再也不用买辣椒吃了。

婆婆对辣椒用心，对我亦是如此。

05.

一次，和婆婆抱怨班里的孩子如何如何野性，如何如何淘气，如何如何让人头痛。我还告诉婆婆，自己为此也批评了学生。原以为，婆婆会站在我这边，会说我做的对，会说现在的孩子就是不好管教云云。

然而，婆婆说，叫我以后不要再批评学生，说哪个孩子都淘气，不淘气就不是孩子，说做老师的，要多一点耐心，也多一点包容。

一天，下班后，又忙了一会儿手头的活儿，忘记了告诉婆婆自己晚回去。等回了家，婆婆一脸焦急地问这问那。她说，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从窗户往外望去，也迟迟不见我回来。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晚，她担心我在回来的路上出了小意外。

“这么熟悉的路，天天走，能有啥意外？”与其说我是安慰婆婆，倒不如说是在嫌弃她胡思乱想，小题大做。

婆婆却一脸郑重地说：“前几天你不是说学校附近有陌生人活动吗？我担心你被人跟踪。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更是有点坐不住。从明天开始，你们小两口一起回家吧，让他接你。”

06.

春天的时候，单位安排职工体检。体检必须空腹才行。一大早，婆婆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嘱咐我带水杯，带身份证，还拿了一些吃的东西给我，要我一定带上。

不就是不吃早餐吗，没有必要这么啰哩啰嗦。而且去体检，一会儿做这个检查，一会儿做那个检查，带上鸡零狗碎的东西，实在是不方便。

于是，趁着婆婆洗漱的缝隙，我将那些她要我带上的吃的，全部放下。可是，等到我准备出门时，婆婆又来了。她一边将那些吃的通通装进了手提袋，一边像是对我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抽完血不就能吃东西了吗，为啥不带？不吃东西可不行，这一上午不饿得慌？带上带上，又不沉，这孩子……”

拗不过她的倔强与固执，也只能带着一包零七八碎到医院体检。

我做体检回来后第一时间，她就问我体检结果。当她知道我身体微恙时，原本笃定了要回老家的她，突然犹豫不决起来。

后来，听说喝蒲公英水有助于缓解我目前的这种病情，婆婆听闻后，决定回老家去。她说，她回去挖蒲公英。老家的地里，蒲公英随处可见。

回了老家的第二天，婆婆就打电话说，她在地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些蒲公英。还说，再等几天，会有更多的蒲公英长出来。到时候，她挖了蒲公英，摘去枯叶烂叶，洗干净晾晒好了，会邮寄给我。

果然没多久，就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来，是婆婆晾晒好的蒲公英，鼓鼓的两塑料袋子。

咀嚼着有些发苦的蒲公英，眼前又浮现出婆婆的样子来，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蹒跚的脚步……

07.

从去年秋天，到今天春天，婆婆和我们在一起呆了半年之多。回想这半年多的每一个日子，嗔怨了去，只剩下淡淡的感动。

今年春天，孩子送幼儿园前一天晚上，婆婆坐在孙儿身旁，忽然就独自抹起眼泪来。她担心孩子在幼儿园受罪。

孩子送了幼儿园后的某一天，老太太突然心血来潮，兴冲冲地走到孩子的幼儿园去，在院墙外徘徊良久，只是想看看孙子在学校里的表现。

幼儿园每天下午五点二十放学，婆婆每天四点多就在家里坐立不安起来。她收拾收拾这，捯饬捯饬那，只是想快快打发时间。一次，她午睡醒来后，不知怎地看错了时间，将四点二十错看成五点二十，慌慌乱乱地拿着接送卡就急匆匆地往学校赶。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走到校门口时才觉得不对劲，为啥门口没有一个家长来？再次掏出手机确认时间，才发现自己多看了一个小时。

折回家不合适。她只好到幼儿园旁边的商场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一个小时后又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也曾很多次和婆婆说，没有必要去的那么早，按时按点过去就可以了。可是婆婆觉得，自己如果不排在靠前的位置，就看不到孙子从教室里走出来，孙子看不到奶奶，心里也会难过。

只为了这第一眼，她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站在幼儿园家长等候区等待的家长。

天气慢慢暖和了，白昼也慢慢变长了。午睡，因为心心念念惦记着下午上班不迟到，几乎是睡不安稳，睡不踏实的。婆婆嘱咐我说安心睡，到了点她会叫我。于是，上班时候的每天下午两点，她就准时扯开嗓子喊：“起床了！两点了！要迟到了！”

有了她这个“活闹钟”，我自然高枕无忧。

转眼，婆婆回了老家也一月有余。隔三差五，我会打电话给她。她也会打电话给我。问问孩子，问问我和先生。

在她的惦记里，才慢慢懂得，春花秋月，是岁月的更迭。世间不变的，是这一份经时间打磨和淘洗的感情。

我在你的视线里，你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