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那个流浪汉
文/羊子姑娘
片段【3】故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坐在车上,后视镜里的老屋越来越远,成长的画面,离家的场景,都浮现在我的脑中,在村口的拐弯处,我看了一个人,是他,我又惊又喜,跳下车来......
他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头发像是被洗发店的发型师做了一个失败的爆炸头,蓬松而不成形,里面零星夹着几根杂草,胸前抱着一个破旧的编织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他已过耳顺之年,穿着倒是跟上了时代的潮流,到处都是破洞,隐隐约约间还能看到破洞下黝黑的皮肤。他歪着头,注视着远方,目光微弱而涣散。
我轻轻唤他:“军叔……”
他转头呐呐地应了一声,眼神又飘向别处了,木木的。
【壹】军叔的怪癖
军叔不是我们村的。
在二零零八年的某一天,他突然就出现在村里。军叔平时沉默寡言,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有的人说他是十月份来的,有的人又说八月份就见着他了,众说纷纭,他就像是飞机一样,忽然降落到这里了。
我们从来没见过他说话,村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因为他常常穿一件军大衣,便叫他小军。有些调皮的孩子常常跟在他后面做鬼脸,“哑巴”“聋子”地叫。
他脾气好,那些小孩子闹,他也不生气。
但是他有一个怪癖,喜欢去村里的初中呆着。他常常坐在操场上“偷窥”女孩子,有时一坐就是一天。据村里的长舌妇说,他还经常去村里唯一的公园里“偷窥”妇女,专挑那些年纪大的、带了孩子的妇女。有一次,村里的李寡妇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就臭骂了他一顿。他这人也奇怪,也不还嘴,一个大男人被李寡妇骂了半个小时。
周围的人见他不说话,纷纷上前参与“战争”。其中有一个妇女说:“你一个大男人,四五十岁了,还天天在外面游荡,不成家立业,尽偷窥别人。”
军叔猛地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头,拨开人群,双手插进军大衣的口袋,默默地向远处走去。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此后他的“怪癖”似乎好了,常常一个人跑到河边发呆。
【贰】初遇军叔
二零零八年,我离开了广州,来到家乡的小山村里上初中,开始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由于出生就去了广州,我的家乡话说得并不标准,常常被同学嘲笑欺负,但又不敢去反抗,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人,没有人会保护我。
我自尊心强,加之又性格孤僻,成为了班上最不合群的那个人。
唯一能让我欢心的事——去河边发呆。因为那条河流经广州,连接着我和父母。我在这头,父母在那头,也许我的父亲也在那一头注视着我。
有一次去河边时,军叔正好也在。我们俩默默地蹲坐在河边,静静地看着远方,不言语。
过了良久,军叔说:“我女儿也像你一样大。”
军叔告诉我,他是从四川过来的,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广州打工,他父母和他妻子带着孩子在家里读书。五月份汶川地震,赶回去后,那一栋栋楼——全塌了。什么都没了。尸体都找不到了。整一个村,全没了,都成为了废墟。
早些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他们那个村是计划生育的示范村,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是一个孩子。小芸(军叔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女儿,生完就结扎了。没有机会再生第二个了,小芸是他唯一的希望。小芸和他妻子死后,就一路往西走,走到我们村正好花完了所有钱。就在我们村定居下来了。
他们村门口也有一条河,小芸和他妻子常常站在河边等他回家。
军叔说:“我现在是孤身一人,都怪他们去世了,我很生气。”
此后,我常常去河边与军叔聊天,他就像我父亲一样,在那段我极度渴望被爱的时光里,给我温暖,他成了我的保护伞。
【叁】堕落的军叔
与军叔呆在一起畅谈的六年,算得上是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但我总要离开这个小山村的。
高考结束后,我去了其他省份念大学,离家很远,又经历实习、工作等种种原因,我甚少归家。
十年后,我因为办理手续,才回到了家乡。
十年啊,家乡的一切都变了。
儿时的小伙伴耐不住性子,纷纷都离开了老家,往大城市发展。他们有的当了官,有的去经商,还有的当了老板;村里的老人,又少了几个;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小别墅,处处都铺好了水泥地;村里还办了几个新厂;大家都不再种地,而是窝在家中看电视。
在城市化的发展下,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除了军叔。
他什么也做不成,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一个人孤独地活着,孤独了十多年。
我问村里人:“军叔怎么变成这样了?”
“疯了就疯了呗!这年头谁家没点伤心事?管那么多干什么?顾好自己的就得了。”
“你知道又能怎样?他疯了又能怎样?你救得了他吗?我们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你们城里人真洋气,还可怜这些人。以前我也可怜他们,可是有半点好处没有?反倒自己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他们看我的眼神里有讽刺,有漠视、轻视,仿佛我是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一般。
最后还是村里李寡妇告诉我,前些年,军叔还有些念想,想找个伴儿共度余生。后来对方告诉他:“没车没房没钱,免谈!”
他渐渐地也断了想法,染上了毒品,那个憨厚、善良、热心的军叔不见了,现在的军叔堕落、孤苦。
【四】终曲
风“簌簌”地吹过,吹过一片草地,扬起一大片尘土,那肥硕的尘埃在空气里四处飞舞,蒙住了人们的眼睛,空气里飘着淡然的味道。
我眼睛死死地望着那条河流,想从中找到十年前的影子,拾起记忆中的碎片。但是无果。十年前的河,水质清澈,依稀可见河底的沙石和水草,小鱼河虾在水中嬉戏,欢快至极,两岸有柳条漫天飞舞,芦苇随风飘扬。而如今呢?河面上飘满了水草,一眼望过去,尽是一片绿意,水流、河虾都不见了,两岸飘落着枯枝落叶,布满了小道。
无论我怎样地不想让它变化,但它就是变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解救不了童年的河流,我无法成为警醒世人的谭嗣同。
回到村口,军叔还蜷在那里。
只是天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