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一)
这笔一放,竟又一年多了。我为什么要说又呢?我想起了月光宝盒里吴孟达的经典台词来。泡杯茶,翻看旧脚本继续,头痛欲裂。《乱了》
从颜市繁华的书院街往西拐个弯,是条小巷,山塘泾岸,巷内百来米有处古老的建筑群,院墙上嵌着方白石,刻有几行字,侯裕田故居,说原是邑人沈庭煜私宅,太平天国攻占颜市后,被留守的将领侯裕田征为公署,八十年代初被列为颜市文化保护单位,因缺少修缮,显得很破落,和近在咫尺的商业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颜近德在这个小院落里生活了整整三十年,按常理他对这条小巷应该有很深的感情,可十多年前,他买好新房乔迁时,却象终于摆脱了一个深长的魔咒般长长吁了一口气,在心底里暗暗说,但愿我再也不用踏进这个院子。眼看尘埃落定,紧要关头遇上问题,他的老父亲不肯搬出老宅,颜近德也没太放心上,父亲一时不肯搬,慢慢再做工作吧,他没想到,又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已经悄悄拉开了序幕。
三二个回合下来,颜近德意识到要想劝说父亲搬离老宅,很有可能陷入以往他们父子间无限循环的“斗争”模式,四十多年来,他再怎么锲而不舍,也从来没有胜绩,原因很简单,他没见过母亲,是父亲把他拉扯大,用他微薄的收入,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一路供他上完了大学,多年来,在小院那两间光线昏暗的砖木结构房子里,辛酸艰难一路抵足前行,快乐是极奢侈的物品,可父亲从来就不曾有过一句怨言,用无言的爱一次次堵住了困苦的崩溃,正是这份深切压抑的爱,让颜近德在离开小院时有了解脱的快意,正是这份无所保留的爱,让他总觉得亏欠太多,总不愿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父亲身上,其次,一直以来父亲叮嘱他做人的准则,忠厚本份,尊重长辈,谦逊退让等等,经年累月,这些概念早深深刻在颜近德的骨子里,还有一条,从小开始的只有父子两人的世界里,父亲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丝毫没受到过挑战,更别说动摇,这种惯性无短增加了说服的难度。
这一次有了明显的矛盾,是选择象以往一样顺从父亲的意思,让他依旧住在看上去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垮的破旧老宅里,自己住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偶尔还要请个钟点工打扫卫生,还是忤逆父亲,硬逼着他搬家?两者相权,对颜近德而言都不愿发生,他必然完美赢得这场战斗,只是这一仗打的实在太久,久到他不止一次地丧失了信心,他动用了一名国学教授所知的所有手段,唯一的进展是个不痛不痒的解释,父亲说,他在这里等一个人。搬走了也可以等啊!不,我如果搬走了,他们就找不到我了。那您等的是谁?你不认识的。您说了我不就认识了。他们来了,你自然就知道是谁了。问题到这里又一次卡壳,再讨论下去,还是那句,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颜近德和父亲历来的总让他一败涂地到崩溃边缘的斗争的标准模版,相似的比如,我的母亲呢?她叫什么名字?是死是活?从记事起,没有母亲这个问题给予他的困扰造成内心痛苦的煎熬,有时差点张狂地盖过了他父亲对他的爱,四十多年来,从年幼时天真无邪地问,到年少时胆怯小心地问,青年时理直气壮地问,壮年辗转委婉地问,推心置腹,义正词严,柔声细语,旁敲侧击全部用上,父亲始终不肯松口,说你没有母亲。那我从哪里来的?大多时候颜近德都会努力着将严肃对话引向轻松点氛围,有意笑着开点玩笑,难道我是孙猴子,从石头里崩出来的?他倒确实是那孙猴子,颜候达就是唐僧,再怎么蹦达,祭起咒语,他便头疼欲裂,注定了完败,父亲的沉默就是那轮无法听懂的悠长的没有尽头的咒语。于是扔了金箍棒,投降。颜近德也得到过避开咒语的机会,那时他四十刚出头,打着感情牌把父亲哄的开心,然后情真意切地提起,爸,我们相依为命一辈子,儿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话您只管说,我都可以接受,您看,我总得要知道我母亲是谁吧?你真忍心让你的儿子解不开心结,永远背个来历不明的包袱?十秒前还满脸的笑被一大波细密的皱纹一下扯直,颜候达又一次呆征着沉默起来,他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深夜,回忆是一张磁卡,只要启动密码,所有往来的帐目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