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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驿站707】金缕衣

2018-10-05  本文已影响1人  素颜亦倾城

1

战场上狼烟四起,尸横遍野,尘土飞扬。我的马蹄踩踏过自己将士的尸体,依旧向着前方奔赴。

那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临死前的绝望和挣扎,刺痛着我的神经。我杀红了眼,大刀所过之处,皆是断掉的头颅和四肢残骸。

我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出征之日我曾立下军令状,要大战而归,迎娶公主。

我是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一把军刀战群雄,所经战事无往不胜,外界传言我为“常胜将军”。

其实我知道自己并非真的“常胜将军”,我性格刚直,不知后退,凭借着一种莽夫的冲劲与敌人厮杀。

主帅出战时,很多人都是被我的大刀和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了。我趁机一击毙命,主帅死,则军心散,此战必胜无疑。

我曾一度以为,名利乃身外之物,我不在乎自己是将军还是士兵。可是为了与此生最爱的女子匹配,我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虽然穷尽一生,我都无法站到与她同等的高度,但我愿尽我所能,拉近自己同她的距离。

“全部给我冲,后退者杀无赦!”我的将士们,连同我自己都不曾经历过这样丢盔弃甲的溃败,所以很多人便想要临阵脱逃。在我硬着头皮砍下一个逃兵的头颅高喊出军令之后,没有人敢临阵退缩。

他们不能退,我也不愿退,就算整个战场再剩我一人,我也要用尽最后的气力,多杀几个人,以告慰我那些变成亡魂的兄弟。

此刻我的脑子特别混乱,这明明是一场必胜的战事,其间究竟出了怎样的差错,竟让我们落入敌军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是我太轻敌,还是敌人太狡猾,要不就是上天注定让我与公主只能在这一生里遥遥相望。

“将军,我掩护你,撤退。”李副将一边替我格挡不知从哪里射出的暗箭,一边低声暗示我逃走。

他和其他几个心腹一路杀敌,一路护卫着我,我来不及感动,也来不及替死去的弟兄悲伤,只是一路向前砍杀,杀出一条血路。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李副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箭射入心脏,他大睁着双眼在我面前倒下,至死不曾闭眼。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身边的堆积起来的尸山灼痛了我的眼,我的心。

敌军里那个戴着尖角帽子的将领指挥他的部下围成一个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范围,我就像是被困在陷阱里待宰的羔羊。

一支箭射中我心脏的位置,却摇摇晃晃着掉落在我面前的土地上。我看着落地的箭,想起临走前公主亲手替我穿上的金缕衣。

当时她执意要替我穿上此衣,我认为此举多余,权当让公主安心,此刻它却替我挡了一箭。

看着自己射出的箭落了地,对方的将军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了看,突然间两眼放光。

“你不是常胜将军么?怎么会落到我手上!既然你不想死得那么快,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一支箭带着呼啸声穿透我的一只眼睛,痛入骨髓!下一支箭穿透我的另一只眼睛,无法言喻的痛!我本能地捂住还插着两支箭矢的眼睛,马的嘶鸣声在我耳边此起彼伏,似是在嘲笑着我此刻的境地。

下一支箭直接穿透我的耳朵,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痛到麻木。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耳朵流下。

千万马蹄从我身上踩踏而过。我全身的肌肉和筋骨全部碎裂。

撕心裂肺的痛感充斥着我的神经,我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四分五裂的样子。

这样的我怎么去见我的公主?

“公主……”还想亲口跟她告别。

是不是今生再不能陪她?

混混沌沌中,一切都隐匿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2

我是皇朝的公主,一朝生在帝王家,拥有着众人羡慕的高贵身份,可我宁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那样我就能和自己爱的人执手天涯。

泗水河畔,我翘首企盼,裙裾在冷风中猎猎作响。与将军的分别恍若昨日,可是日出日落终不见其归。

放眼整个皇族,我是唯一一位公主,且容貌倾城。因此,我一人占尽父兄的宠爱。

天下之物任我挑选,只除了姻缘我无从做主。

倾国倾城的公主喜欢大将军,天下皆知。

初识那年,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叫凌锋的陪我骑马练剑的小童子。

母妃说,出身皇族,举手投足之间都要有大家风范,要学礼数、学女红,因为我代表了整个皇族的颜面。

可我自幼性格洒脱不羁,教养嚒嚒和教我女红的师傅都被我连捉弄带欺负吓跑了。

母后训斥我,说我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样子,罚我跪地反思。

父皇宠我,他扶起跪在地上装可怜的我,废了让我学习礼数和女红的制度。根据我的性格给我配了教习骑射的师傅。

凌峰就是在那时和其他几个童子一同被送到我身边的。

我年少任性,他沉闷倔强。

那个时候,他总是绷着一张脸看我拙劣的“表演”。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很笨。

拉不开弓,跨不上马。

几个童子都卯足了劲地讨好我,替我牵马,扶我上马,他却站在原地偷偷发笑。

我扬起马鞭挥向他,本来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的脸登时红了一大片。

我有些懵了,纵然平时性格娇纵,我亦不曾出手伤人。

“我……”

话还没出口,我就被一股大力从马上甩下来。

屁股痛,胳膊痛,腿痛,全身都痛!

凌锋那张红肿的脸放大在我头顶上方。我痛到泪眼朦胧,身旁的一众丫头婆子小厮都呆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扶起我,有人虚张声势地训斥凌锋。

我麻木地被一众人等扶起。本想呵斥他一番,却最终改了主意。

“你,明日与我决斗,你赢了,我便放过你,你输了,”我挑了挑眉,“我让父皇治你对我的不敬之罪!”

他没理我,转身离开。

那么多人都捧着我,凭什么他就对我不屑一顾?

次日早晨,皇兄皇弟们闻风都来看我俩决斗。为了不丢面儿,我率先抱着他的腿想来个过肩摔,可是不知道他有多重,我居然抱不动他,被他反手抱起摔在地上。

我顾不得身上脸上的泥土,对他连撕带咬,可那家伙打我也是真打,毫不留情面,我堂堂一个公主,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颜面尽失。

可我并不觉得有多丢人,决斗本来就有输有赢,输了不丢人。

没想到这件事情惊动了父皇,他大怒,口口声声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的命。

我慌忙解释:“不关他的事,是我要决斗的,我说了他赢了就不计较了,你若执意处置他,那我岂不是出尔反尔了?”

父皇怒极反笑:“馨儿你若是一个男孩子,定比你那些兄长出色。就依你了!”

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了凌锋的小跟班。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看他不苟言笑地认真练骑射。

不得不说他在骑射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上马拉弓一气呵成,教习官都对他夸赞有加。

“你这么帅你自己知道吗?”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小小年纪就初显刚毅的五官,越看越欢喜。在我刻意假装炽烈的目光下,一向板着脸的他居然脸红了。

我索性逗他:“以后你做我的夫君怎么样?”

“好!”他倒是回答的干脆。

“我跟你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可我没跟你闹!君无戏言!你是公主,你说了,我就当真了!”

3

“我想要见公主!”带着这份执念,我在千万匹马的踩踏下失去了知觉。

身上所有的痛感都消失了,是死了吗?

好黑!好重!我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如果我没死,让我再见她一面!如果我死了,也让我回去再看她一眼!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想要起身,我的身体像被黏在地面一样,光是起身就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

“别动!”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啧啧啧,怎么成这样了!没想到你这么个人肉酱居然有这么强的执念,能把我召唤出来!”

“得,你都这样了,居然还不愿让魂魄与躯体分离,还不认命啊!我来搭把手,让你看看清楚你自己。”

我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很轻,我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一袭白衣的俊朗少年缓缓在我眼前浮现,他向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灵魂驿站707的夜白,应你的召唤而来。”

“我没有召唤你。”我诧异万分。

“你强大的意念就是一种召唤力。说吧,你还有什么心愿?”少年挑了挑眉。

“我想见公主,想跟她告别,但我更想和她共度余生……”想到公主,凌锋的眉宇多了一抹温柔的神色。

“你还是先看清楚你自己,再决定要不要跟公主共度余生。”他向我努了努嘴。

我一脸诧异地查靠自己的周身,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好奇怪,我似乎记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中箭了,还有马蹄从我身上踩过,怎么现在看起来毫发无损?”

“看看地上!”少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疑惑地低头望去,突然间恶心到想要吐出来。

地面上那个面目全非的人,头部插满了箭,身上被踩的血肉模糊,四肢都已移位,旁边还散落着被马蹄踩断的箭尾。

我才知道,这个完好无缺的是我的灵魂,而我的肉体此刻已成一片肉泥。

“这个,是我?”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对啊,现在你还想着要跟公主共度余生?”

“我,我想跟他告个别。”

“也行,不过,我既然来了,勉强帮你收个尸,算你欠我一个人情,我的人情可不好欠,下辈子是要还的。”

我看着那个叫夜白的少年一脸嫌弃地翻动着我的“躯体”,与其说是“躯体”,还不如说是一堆肉泥来得实在一点。

他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褴褛的战袍下,金缕衣的一角露了出来。

“咦,这个老家伙怎么在你身上?难怪你死得这么惨!谁跟你有深仇大恨啊?送你这么一个劳什子!”

“……”

“一看你就是被人算计了,谁啊,这么恨你!千年的金缕衣自带戾气,你降伏不了它,它就会弄死你。很显然,你就是被弄死的那个。”

“不可能,不可能是公主。”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否认。她那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女孩,对我所有的感情都写在脸上,怎么可能置我于死地?

“看来能让你乖乖穿上金缕衣的也只有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公主了。我就说嘛,一个人肉泥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的意念?原来是这老家伙在召唤我。”

“这个金缕衣对你而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让我把它收回去,也算是为民间除掉一个隐患。”

“这个是公主送给我的,你把它和我葬在一起。算是她留给我的念想。”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一个要治你于死地的人,你还留个念想!”

“金缕衣是我的!”我瞪着他。

“那好吧!你提个条件,要怎么样才肯把金缕衣给我?”

我刚想反驳,脑中突然闪现过公主的倾城之貌。

“我要回到公主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有点难度,你如今这个样子……”白衣少年看起来一脸为难。

“那就拜托把我和金缕衣葬在一块!我下辈子还你人情!谢谢!”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对你来说风险太大,还是不试为好。”

“我愿意一试,不管结果如何,金缕衣都归你。”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我什么都不怕!”

“那好吧,我暂且用金缕衣替你把这副皮囊恢复原样。但你要记住,能支撑你的只是你的一种意念,意念越强,支撑的时间越久,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与她共度余生。最坏的结果是如果意念消失,你也会魂飞魄散。”

夜白手中的金缕衣发出点点金光,金光大盛之时,我的那副被踩得面目全非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原样,我惊异于眼前的一切。

“去吧,记住,只有一直穿着金缕衣,你才能维持住原貌,千万不能脱掉金缕衣,记得用完了把它还我……”

我已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公主,我回来了!

4

说过要做我的夫君之后,凌锋就消失了,没了他那张木头脸在我面前晃悠,我反倒有些不习惯,做什么都失了兴致。

“原来他也是在逗我玩玩。我堂堂一个公主居然有被戏耍的一天!”我愤愤地想,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把丢掉的面子都找补回来。

他消失的那几年,我对什么都失了兴致,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看我的脸色,恭维着我,再也没有人能给我他曾带给我的那种真实到酣畅淋漓的感觉。

母后再次逼着我学女红,学礼仪,学舞蹈。她抚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馨儿,你终归是要嫁人的。现在你已经不小了,过了贪玩的年纪,也该学点礼仪,总不能出嫁之后丢了皇家颜面。”

我没有反驳。没有他,做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那种疯狂生长的荒芜情绪,也只有在教我礼仪嚒嚒强制我进退有度,行各种礼的时候才能被压制。

于是曾经那个叛逆不羁的、男孩子一样的馨儿公主终究被调教成一个仪态万方,懂礼仪,识进退的皇家闺秀。

再见他那年,我已经17岁了。父皇的寿宴上,我轻移莲步,进献寿礼,是我亲手绣的福寿图,虽然简单,却是我这个不善女红的公主一针一线倾注的心思。

“好!好!好!”父皇朗然大笑,“朕的馨儿终于长大了!”

“报――”一个人影冲入大殿“前方传来捷报,将军此战大获全胜,现已凯旋而归。”

“好事成双!传令下去,朕亲自给大将军接风洗尘,传大将军进殿。”

我不喜欢这样热闹隆重的场面,正要找借口告退,一个人影带着疾风进殿,盔甲之下的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是我曾经遍寻不到的木头脸凌锋。

我止住脚步,静坐于自己的位置,目光随他而动。我多想像曾经那般不管不顾地上前询问他为何要不告而别。

可是,这几年的时光里,我被灌输最多的就是懂礼仪,识进退,万事以皇家颜面为重,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馨儿,也不知他还是以前的木头凌锋吗?我只顾得上看他,麻木地端起眼前的杯中酒次次一饮而尽,直到眼前模糊成一片。

“将军,恭贺你凯旋而归,我敬你一杯!”我的声音突兀地在大殿里响起,然后豪情万丈地喝下杯中酒。

我看到那张木然的脸上有些震惊的表情,还有着一闪而过的惊喜。是我喝醉了看花眼了吗?他也有惊喜的表情!

似乎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人人都知道,馨儿公主每次宴会必是最早离开的,此刻居然还不曾离开!

我看到他缓缓走向我,心如鹿撞。

“万分感谢公主抬爱,微臣也敬公主一杯!”他在我面前仰头喝下杯中酒,我看着他的喉结滚动,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凌锋,真的是你!”我看着他明显变黑的成熟刚毅的脸,有着一瞬间的失神。

“公主请自重!”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出的话让我生出些许难过。

“咳,公主醉了,送公主回房!”父皇有些不悦地看着我。

我被身边的丫头连拖带拽地送回自己闺房。

我有那么多的话在胸腔里跳动,却来不及说一句。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他的脸,几年前的、现在的,在我面前交叠出现。

后来,百姓之间传言,大将军如何丰神俊朗,将倾城之貌的馨儿公主迷得失了分寸,大殿之上轻薄将军。

说我怎样我都不在乎。骨子里的任性并不是什么礼仪可以约束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因他而失了分寸,疯狂思念的情绪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爱”。

我喜欢大将军,人尽皆知。

父皇气急,不愿见我,母后冷眼看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要矜持,举止轻薄有失皇家颜面是要被治罪的。”

“我不在乎,一辈子若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白活了。”

我换了丫鬟的衣服,抹黑了脸颊,带着自己的令牌,偷偷跑出宫见他。

“你这样是要被杀头的!后宫无旨不能见外臣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语速飞快,少有的焦急。

“你不是要做我的夫君,却不声不响地跑掉……”我委屈到哭,“你知道你走后,我做什么都没意思。”

“我只是在努力做到配得上你,你堂堂一个公主,我作为一个小厮怎么配得起你?”

我的眼泪未干,嘴角却溢出笑容。

还好不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你回去吧!别再任性,我会想办法请旨求娶你,你万不能再以身犯险!”

被他推出门外,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将军府,心里却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后来我又忍不住偷偷跑出去几次,都被他黑着脸呵斥回来。也只有他冷脸待我我却乐呵呵地接受。

我终于知道,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是怕我的挽留,更怕自己稍一动摇就舍不得走了。但是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只能从普通的士兵做起,因为勇猛无畏,一路扶摇直上,做了将军。他带领的将士从未吃过败仗,被百姓称作“常胜将军”。

曾经的冷酷少年,做了冷酷将军,却是心系着我的冷酷将军。抛却身份,我也有着小女孩的心思,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爱的人正好也爱我,不管何等身份,我都愿只做当初那个一脸崇拜地凝视着他的小女孩。

我一直在等他向父皇求娶我。日子也因为有了期待而变得充满了别样的滋味。

他经常外出打仗,每次去的时候,我都站在泗水河畔等他平安归来。有时候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候是几个月,最长的时候是两年。

每每他平安回来之日,我都忍不住激动落泪,连日子来得忐忑和不安都化作泪水,是激动,亦是庆幸。他一直在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不由得让我不害怕。

“馨儿,你要知道,嫁给一个将军,免不了日日担惊受怕。一生太长,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父皇是为了你好。求娶你的人那么多,我会为你择一良婿,你之容貌,任何人都会敬你、爱你、容你”父皇终是不忍看我这样日日站在泗水河畔盼他回来。

“可任何人都不是他,除了他我谁都不嫁。那你不要让他当将军了好不好?随便给他一个什么官职,你是皇帝,天下由你掌控。”我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素来疼爱我的父皇。

“馨儿――”父皇无奈道,“他是大将军,天下皆知,威名在外,你说他还能做什么?他还适合做什么?这天下不是我一人的天下,他出征保护的是天下人的安危。”

“可是你让自己的将军一生娶不到自己爱的人,他何以为你保天下?”我索性豁出去了。

“罢了罢了,都随你!这是馨儿你自己的选择,莫要后悔。”父皇连连摇头离开。

不久之后,将军归来。我大大方方以公主身份去见他。他惊诧之余却刻意回避我。我拉住他的战袍,“父皇同意你求娶我了。”

“皇上说得对,微臣这等身份,有今朝没明日,怕误了公主一生。”他低头沉默。

难怪,他说过向父皇求娶我,却迟迟不见回应,敢情是被父皇洗脑了。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任何处境。一生若不能嫁给自己爱的人,多活几世都枉然……”

话音未落,他突然拉我入怀,僵硬地抱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怀抱,隔着战袍盔甲的冰凉,依然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次日,我去见父皇,将军的声音从金銮殿里传来,我便驻足细听。

“……大战得胜之日,便是我求娶公主之时。”

“好,朕等着你凯旋而归。”

“微臣告退。”

我看到刚出大殿的他,微微颔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真实。

可是他又要打仗了!我不由得有些失落,可我又帮不到他。百无聊赖之际,突然间想到自己在父皇的藏宝阁里好像见过一件金丝织成的软甲,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到他。

我将那个软甲偷来,偷偷替他穿上。当时他还抱怨我说他金刚不坏之身,穿了软甲也是浪费。可是拗不过我的坚持,最终还是穿着它奔赴战场。

他离开后,我一直站在泗水河畔,期待他平安回来,期待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我闭上眼睛都在想着自己穿着嫁衣的场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他穿上偷来的软甲,这次我莫名觉得心安,也私底下偷偷准备着嫁妆。

我就是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着急把自己嫁出去的老公主。为了等他,我拒绝了所有人的求娶,直到如今,我已经24岁了。

24岁的姑娘,在普通人家里,早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而我还在待字闺中。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此去再也没有归期。跟着他征战四方的八千精锐将士全部战死沙场,无一活口。敌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整个皇城人心惶惶。

泗水河畔,得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我突然无力支撑自己,一头扎进冰冷的泗水中。

5

我终于回来了,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公主。她双眼红肿,身形憔悴,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哭到肝肠寸裂。

我觉得那个金缕衣硌得我好难受,好像自己膨胀了起来,我僵硬着胳膊抱住她。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怎么了,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我很怕她发现我的异样,所以很快便推开她。

眼前的她一如十多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泪迹未干就有笑容爬上脸颊。

我喜欢她,无关身份,无关容貌,只是喜欢她的单纯和美好。

我的记忆如同我破碎的身体一样,出现了断层,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只有对她的疯狂想念。

我记得我答应过要娶她,好像最重要的事就是娶她。

我满心希望地跟皇帝求娶她,却被骂得狗血喷头。他说我是废物,怎么不直接死在战场上。他说我是叛徒,毁了他的江山社稷。他说我是狗娘养的杂种,不配给公主提鞋。

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撕下了他平日里良善的伪装,用尽了平生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来骂我,骂我这个丢了他半壁江山的罪人。

任凭他骂得我狗血喷头,我还是要求娶公主,不变表情一言不发地跪在他面前,等待着他最后的一个肯定。

“滚!你给我滚!要不是你还有用,我早杀了你!”老皇帝气得哆哆嗦嗦,就差吐血了。

我起身离开。

公主府里,公主眼巴巴地望着我,可我却只能装作没看到。

可是仅仅一日她就变了,她说我是逃兵,是她的耻辱,是罪臣!她说她要嫁给北燕国的皇帝,那个人有着无上的权利。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膨胀了起来,好难受!我离开公主府,漫无目的的游荡,却听到御书房里传来皇上的声音,原本想远远躲开,却不经意间听他们提到馨儿。

走近细听之下,才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原来馨儿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只是从小被养在皇宫里的一个备用和亲工具。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会牺牲馨儿的幸福,以保一时的太平。

那个背负着国仇家恨,咬牙要嫁给一个糟老头的馨儿,突然让我觉得心疼。

可我又能怎么样,冥思苦想以后,我决定带馨儿离开。可是馨儿还是决定嫁给北燕国皇帝。

她的话句句戳心,那还是我心心念念的馨儿吗?何时竟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说她嫁给北燕国皇帝,还要我做她的随嫁侍从,看着她幸福。

有什么东西在我从我身体里炸裂开来,然后轰然倒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碎裂成无数小块,一点一点飘散开来。

我曾经至死都念着的馨儿,终究还是宁可嫁他人为妻。

我所有的执念,都化了灰烬……

依稀听到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我耳边响起。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6

“他死了,他死了!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在我面前活得真实,在没有那我一个人,让我惦念如斯……”

“他不是穿了软甲吗,怎么还会战死沙场?”我心里疑问团团,“或许他还没死,或许他还活着,只是不方便回来见我。”明知是自我安慰,却也让我安心不少。

大军兵临城下,父皇派出使者和谈。

北燕国使者傲然开口:久闻贵国公主倾城之姿,不曾嫁娶,若两国联姻,并同意岁贡,方可退兵,毕竟要以和为贵嘛!

父皇颤抖着胡须,面色一变在变,最终还是与敌国使者握手和谈,当日敌兵退去。

我在自己的闺房里暴跳如雷,砸碎了所有能砸碎的东西。

我不想嫁!我不想嫁!

将军刚死,所有人都逼迫我嫁给那个比父皇年龄还大的糟老头子。

我撕毁了精心准备的嫁妆,用胭脂水粉把自己画成最恶心的样子。

如果真的逃不过,大不了一死而已。

可是将军居然回来了,他转了性子,深情款款地喊我馨儿,不顾父皇的龙颜大怒,向父皇求娶我。

我喜极而泣,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心声。我那么迫切地想要嫁给他,完成我这一生里求而不得的夙愿。

我扑入他的怀里,许是天寒地冻,许是隔着冰冷的战袍,他的怀抱居然冷得出奇,冷到让我听不出他的心跳声。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刷了我心底的疑虑。我连夜去求父皇,我以为一向疼我的父皇一定会让我得偿所愿。

事实证明,国破家亡之际,小儿女的情怀根本不值一提。

父皇看着我,目光凛然:“你要知道,将军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军令如山。他被处死一千次都不为过。可是,你若坚持不嫁,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他。你自己好自为之!”

“可是,我的幸福……”

“国破家亡,何谈幸福?身为皇家儿女,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你,不仅仅只是你自己。”父皇缓和了语气。

“我若嫁了,你能保他一生平安无虞?”我终于死心,此刻忧心的,依旧是他的安危。

“那是自然,君无戏言!”

“我若说我不信呢?”我仰起头,目光直视父皇。

“信与不信,他的命都是握在你手中的。”

“我要他做我的随嫁侍从,我不放心他以一个罪臣的身份留在这里,你不杀他,他却不一定不会死!”

“你真是朕一手调教的好女儿,带他走,岂不是自寻死路!”

“放心,我自会断了他对我的念想,我只要他活着。”

“罢了,都随你!”

走出金銮殿的时候,我忍不住泪如雨下。我半生的时光,整个人生只在一瞬间就被颠覆。我争取到与最爱的人如影随形,却也只能咫尺天涯了。

再见将军,迎着他殷切的目光,我只能装作不耐,用无比轻蔑的口气骂他叛徒。

他大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回来同你度过余生,你可知我为了回来……”

“为了回来,就当了唯一的逃兵?你让我感到耻辱!”我脱口而出的违心话语,让他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要嫁给北燕国皇帝了,他身份高贵,比你这个叛徒不知要强多少倍。”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我却在他走后咬着嘴唇哭到全身无力。

第二天一大早,他疾步冲进我的闺房,拉起浑身无力的我:“我要带你离开,我们一起离开。”

我甩开他:“你疯了吧!离开这里能去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国之罪臣,我是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与你苟且,被别人戳着脊梁骨生活。”

“你不是公主,你只是自小被皇族养来备用的联姻工具,我亲耳听到你父皇很太子说的。”他焦急解释,“所以,你不必背负国仇家恨,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

可是我要的是你活着!我在心底嘶喊着。同时我也觉得悲哀,原来这么多年我只不过活在一场精心密谋的骗局里!那么我是谁?

“那又怎么样,背负着公主的名号生活了这么多年,谁人不知道我是公主?倘若你得胜归来,我跟着你会有享不完的赞誉。可是你当了逃兵,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毁了我对爱情的所有念想。所以,我要让你跟着我,看着我幸福”

我背对着他说完,却始终不曾听他出声。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的身体一片一片剥落,如同一摊肉泥,片刻之间,就变成一道白光四散开来。

我扑倒在地上,徒劳地想要抓住他,可是触手皆是虚空。

最后地面只留一件我为他亲自穿上的金丝软甲。

“将军――”

我伏地痛哭。可是再多的眼泪都换不回那个让我欢喜忧伤的他。

他竟是这样绝尘而去,或者说,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是那幻觉竟然让我觉得真实!

将军,你究竟是否真的曾回来过?

我原本只是想要麻痹父皇,带他离开只是权宜之计。我自始至终不曾想过要另嫁他人。

借着出嫁远赴北燕国,在成亲之日在交杯酒里给那个糟老头子下毒,然后趁乱同他一起逃回皇城,向父皇请命让他攻打北燕国,一举拿下军功,或许我们之间就苦尽甘来了。

只是这个计划太过危险,我怕情况有变,也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计划。

却不成想,我们的一生里,终究是错过……

哭过之后,我替自己穿上他曾经穿过的金丝软甲,然后细细描眉扑粉,穿着最美的嫁衣,拿出为南燕国的糟老头子准备的毒,放入杯中,自斟自饮。

原来这毒,竟是为我自己而备!

我苦笑,真的是命!

将军,我来了,穿着嫁衣,我终究还是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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