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

    一种无法抗拒的苦闷令我窒息，好像全身注满了沉重的东西，好像长久地住在一个黑暗的深坑里，失去了视觉、听觉和一切感觉，像一个瞎子和半死不活的人……

  "不要害怕。"外祖母说，轻轻地用她那柔软的手抱起我，重新把我放在包袱上。

母亲半裸着身体，跪在那里;她的脸是黑色的，铁青的，像瞎子一样，两眼禁闭着。她穿一件黑色的衣服，在不停地说话，声音浑厚而沙哑，灰色而肿眼睛流着大滴大滴的眼泪。

我还从未见过大人哭，也不明白他们多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跟爹爹告别吧，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孩子，他死了，还那么年轻……"

母亲使我感到压抑，她的眼泪和哭嚎使我产生了不安的感觉。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她以前总是很漂亮，穿戴很干净整齐;她身体结实，有一双灵巧的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全身臃肿得很难看，松散紊乱，衣服也撕得破破烂烂;原来梳理得整齐的头发，现在却披散在肩上，垂落在脸上，沾满了恶心的鼻涕和眼泪;苍白干瘦的手现在不停擦拭着父亲的身体。父亲好像熟睡了，安详宁静。

"你叫什么名字，乖娃"她把我搂在怀里，声音亲切和气。打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她了 现在我希望她可以带我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在她来之前，我仿佛躲在黑暗中睡觉，而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了光明的地方;她把我和周围的一切链接在一条不断的线上，编织成一个五彩的花边;她立即成了我一身的朋友，成了我最贴心、最珍贵、最了解的人。

两个伯父忽然跳将起来，越过桌子，冲着母亲咆哮起来，像狗那样悲戚地叫呲着牙齿，全身颤抖着;满脸痛恨，像公鸡似得高声喊到:"快点收拾，离开!"

"对任何人，你都要拿正直的眼睛去看，一条狗向你扑过来，你也这样对它，它就会退缩……"母亲紧紧抱住我，声音沉痛而悲戚。

就是这样，我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家门。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不安地注视着人们，仿佛撕掉我身上的一层皮，从此这颗心就变得对一切屈辱和痛苦都难以忍受的敏感。

但是，真实高于怜悯。须知我这不是在讲自己，而是在讲那个令人窒息，充满可怕印象的狭小天地。普通大众过去和现在正是生活在这种天地里。

母亲没有说什么，带着我跟着外祖母出了那个生活了三年的家。走时我没有留念，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门口有一只快死的猫，它的血仍在流，在门槛下面积成一摊血，慢慢地变黑了，好像膨胀起来。猫一面吐着粉红色的气泡，一面像做梦似的哼哼着，显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蜷缩，贴在地面上，好像要显下去似的。我感觉到了恐惧和害怕，嚎啕大哭。

"不许哭!"母亲重重地拉着我，声音里藏着愤恨。

一群黑鸦在远处老树周围盘旋，时而飞的高高的，时而又落下来，突然像一张黑网遮住了逐渐熄灭的天空，然后就在什么地方消失了，留下一片空虚。当你眺望这一切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说，心中充满了愉快的惆怅。于是忧愁像尘埃似的被风吹走了。

"不要害怕"我对自己说，对母亲说。外祖母对我悲戚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