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她是白化病人,是坠落人间的天使,在这世间走一遭,无欲无求,而我们这些肉胎凡体,只会揉着猩红的眼睛,反复地遁入爱,别,离。
我昨天梦到她了。
她通体浴雪,头戴白色华冠,手持被千年净化无色的灵木树枝朝我走来,没有表情,却能感觉到意外的温柔。
我是上个月听说她的离世的,没有去吊唁,没有电话慰问,只是放下手机后的一星期,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浑身如雪,连眼睛,睫毛,嘴唇都是白色,她的五官其实很立体,远看如一尊雕像或者一位天使。是的,她是一位白化病人。
白写病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微微刺痛,我不忍称她为病人,因为在我眼里,她比任何人看的这世界都更通透,更彻底,又永葆着一份心水清纯。
她家里很有钱,她的父母是不远不近的兄妹,因为年少的狗血相恋不负责任的诞下了天使般的她,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她的母亲将她带大的,有一位“叔叔”一直很照顾她,给她丰厚的物质生活。
富裕的物质生活让她形成了超正的三观与高雅温婉的气质。她看很多书,信基督,看到火车站楼梯口或是街边的可怜乞丐,无论真假,会把钱一股脑儿全掏出来给他们,站在一旁的我,说实话挺尴尬的,一是不可能把钱都掏给那些或真或假的乞丐,二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甚至觉得有些愚蠢。
她有一次睡前告诉我,这是为了赎罪。她说人生来有罪,她这样,只是投机取巧地想减少自己的罪孽,或者说,减少心理上的戴罪之感。
她的性子是很倔的,外表看起来瘦弱但其实个性很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做的事,就肯定会做好,她不想做的事,怎样威逼利诱,都不做。她很会化妆,幼儿园小学初中,请家庭教师一对一,学的很快,到了高中年纪,就去上了当地最有声望的一所全封闭高中,她很会化妆,化完,和我们并无两样,总会成为全场焦点。
在哪所高中,她经历了我们从小到大所要经历的各个时期,有一帮有钱的狐朋狗友,一有困难就随时到场,谈了好几场恋爱,分了好几次手,还基本都是她主动出击。我很羡慕她,活的洒脱,活的自在,敢爱敢恨,果敢利落。
白上了大学之前,又开始修身养性,瑜伽拳击看书作画做美味的料理,所以渐渐退了圈子,他们也发现她和他们不再是一类人,互删,或是只有点赞之交。
但我不知怎的,她就患了抑郁症,别人的疾病歧视她都不放到眼里,怎么就……
我去看她,看到我来,就跟以前一样,就是没有笑容,她妈妈说,她在家里乱发脾气,乱摔东西,脾气很臭。我问她,你怎么了,你妈妈说你得了抑郁症,她说,没有的事,就是最近不顺心的事挺多,挺烦的,她又更年期来了,怪我?有时候你不反抗,别人永远不能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永远不把你当回事儿。
我没有话可以辩驳,感觉句句在理,也许,这就是我的性子和她的区别。
她家底楼十里香都开成一串串的小铃铛时,她自杀了,在如她般洁白的房间里,在她洁白的大浴缸里,她穿着一身泡泡袖的长裙,外卷的褪了色的及肩灰白短发,细嫩的皮肤迅速生出了红艳的与她不相衬的曼陀罗花。
我能想象到她的棉麻长裙浸泡在水里,凝结在她身上透出的玲珑身段,那如乳白色铃兰花般的脸,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很平静的一张晶莹剔透的小脸渐失平时就罕有的血色,白色长长的睫毛沾染上稀碎的水珠,如一位美到窒息的堕落天使。
翻看那再不会更新的微博,上面最新发布的一条,写着:
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另一个人的痛苦,我从不渴求,从不难过,从没开心。
人生来有罪,我便是那戴罪之身,在这种世上,永远赎不清罪孽。
不断累加,不断赎罪,循环往复,往生极乐,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哪里才是真正的结束。现实如地狱,而我在这地狱苟活;那么天堂又怎样?地狱天堂,不过一念之差。
我累了,我困了。我本不该存在。然而,不会真正结束。
不生不死,不死不灭。人死,而逃往极乐,极乐为净土尔?非也。
她带着她的执念和美丽,离开了这个世界,和以前一样,她做的决定,谁也拦不住,她要离开,无论如何都会离开。
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擦着充血狰狞的眼睛,愚蠢地流着流不完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撕扯自己的心肺,做无谓的挣扎和挽留。
她从说过如果哪天我傻逼了死了,千万不要在我灵前哭成一片,鼻涕泪水玷污了我面前的空气,我便会堕落的。
白所以吊唁的那几天,在那个房间,粉白色的玫瑰搭成的灵房,就如她妈幻想的她以后的婚礼殿堂。她的妈妈没有哭,但天生上扬的唇角已经成了下垂的,脸上的褶子翻倍的增,老成了罗子君妈妈的模样,然而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应了那句,幸福都是一样的幸福,但不幸却有各自的不幸。
我也不想哭的,怕她生气,我和她认识五年,是在辅导班认识的,五年里一直小心翼翼,她笑点清奇,有时不知道我那句话,就逗笑她半天笑颜如花,我也跟着笑,我也很高兴。她不高兴,也从不会对我表现出来,因为她很讨厌那种因为自己不高兴就要把脸色撒给无辜的人看的人。但我知道,她不开心,我没法帮她,也不敢给她一个拥抱,在她面前,给她展示出的对她的友谊力度,是我心里的十分之一。
我多想呵护这朵娇弱的玫瑰花,可是她不需要。
白听到她死,我并没有很夸张的意外。好像意料之中,但我还是不争气的捂着嘴痛哭,把两片美瞳都哭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她死啊……
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再也不用再装做理解她的样子,我只是想自私地把她留在这人世间,奈何我在心中如此卑微,连这点权利也没有。
她是来人间游历的天使,无欲无求,她身边的人多见怪的深情,还痴望着要和她来个一生一世。
只好,
再见,我的Angel。
说不定就是她给我托的梦,告诉我,在天堂里,
一切都好。
白其实写这篇文,没有很多励志意义,我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去关爱白化病患者,要一视同仁,因为我的朋友,就是在这对未来的恐惧中离世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