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同理心
改革有“变更、革新”的意思,指在某些方面进行改变,破旧立新。自胡服骑射、商鞅变法以来,历代不少执政者为了纾困或图强都尝试过改革。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至少有三次改革: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清末新政和立宪运动,虽然事后看这三次的改革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取得理想效果,但从清朝执政者的角度(上篇文字提到的同理心)去看这三次改革,却有利于我们厘清改革的一些基本问题,从而更好地去理解当时的满清政府以及改革这个事情。
改革的视野
鸦片战争后,国门被迫向西方国家开放,签订了很多关于通商、赔款、割地的“不平等条约”。对外军事上的失败导致的外交耻辱迫使当时的一些官员去反思不足、了解西方。曾国藩、李鸿章等人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作战装备的落后,所以地方督抚早期大力兴办军事工业和机器制造业,后期由于资金受限而创办民用企业以积累资本,当然还有建立水师、创办新式学堂、修建铁路、架设电报等多个领域的尝试,总体上局限于技术方面的探索——但这无可厚非。
改革是从最表面的事物开始——哪里问题暴露得最明显,就从哪里进行改革。所以早期的改革可能都是器物上的改革,因为那里的问题最容易看见,同时,客观上,改革都是在外部压力下被动发起的,如果没有生存发展压力,都会安于现状,而不是主动寻思着去改变,自然就看不到深层次要改的地方。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我党提出引进外来的资金、技术、管理经验,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本文要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改革者的视野问题——认为哪些方面要改革?显然改革者不可能开始就看到所有要改革的地方,只有随着改革的不断探索和局势的变化,改革者才会知道前面的改革是否正确,是否还要进行更全面、深入的改革。
改革的经验
甲午战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失败,这样评价洋务改革不全面,也不公平,但甲午战争的结果确实引发了士人更多的思考:洋务运动,仅通过器物上的改革,不足以改变国家的困局,更深层次的改革势在必行。
《马关条约》的相关消息传到北京后,极大触动了在北京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引发了他们对于局势和改革的思考,因而才有康梁登上舞台变法维新。变法内容,包括「改革官制,撤裁冗余机构,任用变法人士;鼓励私人兴办工矿企业;开办新式学堂,翻译西方书籍;创办报刊,开放言论;训练新式陆军海军同时规定,科举考试废除八股文等」。这次改革涉及组织机构、科举考试、军队、实业、思想舆论等多方面,内容更丰富,也更深入,但显然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实施落地的。
首先,变法的重头戏是改革官制,将现有的很多机构撤销,并且启用变法人员,这点明显是减量和存量的改革,触动了体制内不少官员的利益,他们对待改革的态度可想而知,那么其他的改革自然无从谈起。其次,这么多改革内容一次颁布,虽然看起来很系统,但也会给反对者更多的攻击靶子,而如果改革特别是开始阶段,从易到难,一项一项地来,才更容易释放改革的红利,让更多人支持改革;同时深层次改革牵涉问题更多,更加复杂,涉及利益群体层次更高,阻力更大,此时更需要耐心一点点地铺垫、准备、改变,需要时间去回旋、争取、说服、行动,否则改革只会夭折。当然,之前很多人都把维新失败归咎于袁世凯的告密和慈禧的反对,前一点简直就是笑话,先不论袁世凯是否真的告密,改革本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时间去落地,其他权力派系迟早会知道;后一点关系到改革者的集权,掌有中枢实权对于改革决策者确实很重要,它会让改革更易启动、加速改革过程,但改革最终的成功,还是要先易后难地改革,逐渐释放改革的红利,让更多人支持改革,形成改革的共识,所以改革的具体顺序很重要,后期改革的耐心、定力、毅力同样关键。
康梁等人是没有从政经验的读书人,长于文章而短于实践,好空想而不务实;变法的支持者光绪帝是没有实权、也缺乏理政经验的深宫皇帝。在千年大变局的晚清,李鸿章、张之洞等资深政治家在表层改革的洋务运动中都是左右掣肘,步履艰难,而光绪帝、康梁等人,想要在更深层次的系统改革中有所斩获,简直是异想天开。他们缺少权力、缺少支持,但更缺少改革——这项复杂工程的经验。在维新运动中的康梁、戊戌六君子等变法人士,勇于行动,值得历史尊敬,而最终失败,也是令人唏嘘。
改革的意愿
改革是内部以和平的方式去改变现有事物,最终是指向政权,而革命是外部以暴力的方式改变现有事物,往往是直接指向政权。改革的社会成本显然更低,但最终指向政权往往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在中国历史上是这样的。清末新政的内容与戊戌变法并无多大差异,虽然是慈禧亲自同意的,但除了教育方面的一些易操作的改革之外,大部分都没有落地。而立宪运动确实是深层次的政治改革,但皇室内阁的成立让天下人大失所望,立宪破产。
其实,这样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新政和立宪是满清权力中枢发起和主持的,目的显然是自救、扶危、巩固清室的统治,而立宪运动需要皇室交出或者说分享以往的权力,故而,改革者的初衷和改革的内容是相悖的,所以立宪运动在晚清没有成功,是很好理解的,毕竟自秦中央集权以来,中国几千年都是皇帝的家天下,到了开创过辉煌盛世的满清手里,怎么可能一下转变过来,愿意分享甚至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改革的失败首先是时代观念问题,晚清统治者值得同情,我们不能从权力外围、从现在去评价他们,这是不公平的。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权力是统治者的核心和最高利益,不可能为了改革而放弃,否则对他们而言就是本末倒置。至少在中国是这样的,所以中国的历次政权更替,都是直接或间接地依靠武力,绝少是原统治者的改革让位,因为他们不可能有这个主观意愿。
小结
上面从晚清三次改革讲了改革的视野、改革的经验、改革的意愿,这三者都是改革所需要的,但随着改革的深入,对改革者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开始的表层改革,相对容易,随之视野也更宽,从而开始深层次改革,此时非常考验改革者的经验、技巧和耐心、恒心,深度改革的进行,会逐渐指向各级政府的权力,直到国家政权——让当政者愿意放权,这是最难的,是对人天性的考验。
当然,改革除了对改革者的品质有要求,还需要稳定的内外部环境。内外部没有大的动乱,才有更多的人财物投入改革;外部宽松,内部风调雨顺,改革才有更多的回旋余地和容错空间。改革本质上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因内外部的动荡就中途夭折,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才可能进行下去。晚清,虽然改革起于外患,但不得不说,内忧外患的环境让当时的改革非常脆弱,而且在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财权、军权等权力从中央转移到了地方,中枢暗弱,改革缺乏统一协调,无法形成合力。晚清改革失败,时也命也!
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曾经星途大海,无比灿烂。历史积淀的深厚,或许也注定了传统中国的现代化转型,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可能在一代一朝就能完成,就像曾经辉煌的铸造同样是经过一代一代、一朝一朝的努力。从晚清到北洋,到国民党,再到当今,改革虽然是断断续续,但本质上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故而回顾前面的改革 ,可以增加今人的谈资,自娱自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