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诸人咒(6)平篇·天步艰难 之子不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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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啪”的一声,陆载猝不及防地被陌生女子扇了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陆载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惊讶地盯着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睛。
那女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从二善、三善、陆载、四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陆载手上的银针上。
“你,你们是谁!你要干什么!咳咳咳······”
复生之后第一句话,女子声音沙哑,口干唇裂。
“你们看你们看!你们仔细看!她的眼珠子是深紫色的!”四善惊呼道。
二善和三善忙凑近仔细看。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白华避开。
“还真的是,是深深的紫色。”三善惊奇道。
“奇哉怪也,怎么会有紫色的眼珠子呢。”四善道。
白华那双与众不凡的眸子,就如同一颗深邃而晶亮的紫玉,高贵而深远。
“好了好了,我的眼睛还是绿色的,你们要不要看啊?”陆载说道,“四善,赶紧去拿点水过来吧。”
“好咧!”
“三善,还有面条或者大饼吗?”
“有着呢!我去拿!”
“你,你们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白华吃力道。
“我们离你远点?我们救你呢,有你这样子一醒过来就打人的吗?”二善看着陆载那发红的半边脸,不免恼道。
“你打我是应该的。倘若你再不醒来,我可真的要脱你的衣服施针了。”陆载晃了晃手中的银针,然后插回针袋。
女子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幸好完整无缺,只是斗篷不见了。
“我的,我的斗篷呢?你们把我的······”
“哎呀呀,在这!”二善指着女子身边,斗篷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女子脚边,“真是的,搞得我们像什么不安好心的坏人一样!”
女子把斗篷拿起,有气无力地披在身上,然后紧紧地裹住自己。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子昂起头,一副质问的样子。
“欸,是我们救了······”二善正欲发作,陆载却冷不防地跪了下来。
这就吓到了二善。
只听陆载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巫陆一善及家人二善、三善、四善拜见王巫大人。”
“哥,你怎么······”
“赶紧跪下来,跟着我念!”
二善无奈,也只得跪了下来。
“草民陆二善拜见王巫大人。”
女子紫眸莹动,她的确是昊京方相寺的王巫,白华。
“起来吧。”白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王巫?”
这时,四善捧一碗温水过来,陆载接过,递给白华。
白华接过碗,尽管口干舌燥,但仍犹豫地看着这碗温水。
“姐姐,你不渴吗?喝呀!”四善叫道。
陆载看着便笑了,“二善,你先喝一口吧。”
“哎,你的疑心病咋那么重呢?”二善拿过碗子,轻轻地抿了一口。
白华这才放心,捧着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我,我知道了,”白华抹了抹嘴,“你是看到了我的组绶。”
“不错。”
“你刚才说你是巫觋?”
“嗯,不过不是像大人般的天命之巫,只是自学成巫,俗称野巫。”
“哦,野巫。”白华皱了皱眉头。
“大人对野巫,有偏见?”
“不喜欢。”
白华又打量了一番屋子,“那我现在是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甘糜城,此处是小巫的医馆。”
“还真的到了甘糜城······”白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镖队的其他人呢?”
“镖队······”陆载沉声道,“送你来甘糜城的镖队,恐怕已经全数身亡。”
“这,这怎么可能!”白华大惊,“若真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安然无事,你们又是怎么发现我的!”
二善回答道,“我们是在一个湖边发现你的,那时候你正躺在这箱子里。还有一些黑衣人在追杀你。”
“黑衣人······”
“大人也不是安然无事。”陆载说道,“大人是不是服用了曼陀茄?”
白华点了点头。
“大人体内的曼陀茄,药效早就过了好几天了。若再不醒过来,大人恐怕就真的死了。”
“所以,是你们救了我。”
“怎么?大人不相信我们的话吗?”陆载笑道。
白华并没马上回答,她紧紧盯着陆载。
眼前这位青年巫觋,绝不是小城里普普通通的巫医。乱糟糟的头发胡子,逾越不了他白皙清秀的年轻;而那深邃又炯炯发亮的眼神,又暴露了他年轻脸庞之下的成熟与睿智。鼻梁高挺,轮廓鲜明,额发掩盖不住额头的宽广辽阔。他笑起来,两边还有明显微微凹进去的小酒窝。
作为相师,白华相过的巫觋不少,最有感触的莫过于两位最亲密的人。师父阆鸣的面相大气逼人,但颧骨过高,注定劳碌一生;师兄嬴覆的面相高峻英伟,但肤黑目冷,总是神秘莫测。
而此时的陆载,更是白华心里有感于相的第三个巫觋。他的面相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仿佛让人一览无遗,但又是一望无尽!
有此等面相的巫觋,岂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白华就更不能相信他了。
这时,三善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
“大哥,面我热好了!”
陆载接过面,笑道,“王巫大人刚刚醒过来,就别再动用巫力了。先吃点东西,要不然饿死了,小巫可救不回来。”
白华尽管饥肠辘辘,但却摆了摆手。
“怎么?你还是怕有毒?拿来!”
二善拿过面,吃了几根面条,又喝了一口汤。
“就算你们不下毒,我也不会相信你们。”白华说道。
“为什么?大人对我的话,有哪些是心存疑虑的,不妨直说。”陆载说道。
“杀镖队的人,其实就是你。所以我才落到你的手里。”
白华想起吕克靖,心头猛地一揪。
“而且,曼陀茄药效一过,我便是死人了。你却救得了我,说明了你刚才说谎,药效怎么可能过了几天我都没死。你早就把我救活,但又不给我解穴,便是企图用针刺激我的穴道,来给我下念咒,从而控制我的意念。”
二善听到这些冷言冷语,心里未免火冒三丈,“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
“二善!”
“哥!”
陆载对着二善摇摇头,二善忿气地把碗一放,气咻咻地走出里屋。
“三善,你去陪一下你姐吧。”
“嗯。”三善也离开。
白华仍继续冷冷地说道,“少来这种什么兄妹家人的把戏,”她盯着陆载,“如你这般巫觋,怎么可能屈身在什么平民百姓之家,享受什么凡人天伦之乐。”
陆载心头也是一紧。
他并不在乎这句话的冷漠和质疑,却听出了落寞和无奈。
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恕小巫不能苟同大人的全部看法。”陆载苦笑道,“不过大人说我说谎一事,恐怕是真的。救大人的,确切来说不是我。大人体内的曼陀茄,其药性的确过了好几天了,大人本来必死无疑。”
“继续说。”
“但是大人又活过来,这并不是小巫医术所为,而是大人身上的念咒使然。”
白华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身上有念咒?”
“不错,是求生咒。”
“求生咒······”白华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有什么巫觋可以对我下咒······咳咳咳咳······”
“四善,再拿一碗水吧。”陆载说道,“那巫力的主人,我也认识。我想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白华激动地问道,“快说!咒主是谁!”
“当今大国师,阆鸣。”
白华又是一惊,“师父?!”
“没错,我敢肯定,咒主就是阆鸣。”陆载言之凿凿。
“你怎么认识我师父?你怎么知道这咒上的巫力就是我师父的?”
白华是越来越怀疑陆载了,总感觉他在一步一步套自己的话。
四善捧着一碗水过来,咧嘴笑道,“漂亮姐姐,原来阆叔是你的师父啊?”
“阆叔?”白华瞟了一眼四善,又紧盯着陆载,用力喝道,“放肆!你们竟然敢叫当今大国师为阆叔!你们是他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我师父的!”
随之白华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载递上水,“别太使劲,你身体还很虚弱。”
“不,不用你管!”白华一手把碗打掉,木碗子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陆载正捡起木碗子,白华便出手扼住了陆载的喉咙。
“哥!姐姐你······”四善正急叫,陆载却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把木碗子拿向脑后,“四善,再来一碗。”
“可是,哥······”
“她没有力气,哥不会有事。若是你姐也过来了,那她可会弹你的额头了。”
“······好吧。”四善离开。
白华放下手,呼吸声急促。
陆载把地上的那碗面挪到白华面前,“你吃点东西,或许会更有力气对付我。你再不吃,这面就糊了。”
“你,你少来!”白华吃力说道,“你是,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阆鸣的?”
“我怎么认识阆鸣的······”陆载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恐怕这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他又道,“其实我怎么认识阆鸣,我的弟弟叫他什么,对于王巫大人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得回想一下,身上这求生咒,是阆鸣什么时候下的。如果阆鸣下得轻巧,连宿主自己都不知道,那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也证明了小巫对王巫大人是绝无欺骗之心。”
其实白华早就有所回忆。
临分手前,师父曾一手重重地按在自己的脑门上。师父放开手后,她那时候还感觉到脑门两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一定是那时候,师父对自己下的求生咒。
为的就是让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想到此处,白华的眼角湿润。
陆载看着白华,“大人这下子可相信小人了吧?”
“你究竟与我师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连他的巫力都能判断出来?”
白华紧紧地盯着陆载,犀利的眼神好像要把陆载吃了一般。
“对师父如此熟悉的人,要么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要么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白华极力地说出强硬的语气,“你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大人认为呢?”
“师父比我更不喜欢野巫。”
“那证明我没资格当阆鸣的朋友,”陆载笑道,“更没资格当他的敌人。”
四善又捧来一碗水,眼睛都不敢瞅白华了。
陆载再接过来,四善一溜烟地跑了。
“大人需要我银针试毒么?”
“不用了,”白华接过碗,“若是你银针有毒怎么办?”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陆载瞧着白华这豪气洒脱的动作,微微一笑。
“其实这碗水,真的有毒。”
白华二话不说,马上抠喉咙。
“欸欸,我开玩笑的!”陆载忙抓住白华的手,白华扔在拼命地抠,抠得眼睛发红涨泪。
“别抠了,我都说我开玩笑的!”
“啪”的一声,白华又一巴掌重重打在陆载的脸上。
“你,”白华怒目圆睁,泪流满面,“你竟然拿命开玩笑?”
陆载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让我活下来而身犯险境,毅然赴死?你知不知道,我能活着来到甘糜城,是多么不容易?你知不知道!”白华哽咽道,双眼发红,“你现在竟然拿命开玩笑?”
话音未落,白华一挥眼泪,泪水突变一颗颗尖利的冰戟,击向陆载。
陆载只轻轻眨了眨眼睛,冰戟瞬间灰飞烟灭。
他把那碗面再次推到白华面前,筷子往上一拍。
“你不要使用巫力了。这碗面没毒,想活命的话就吃掉它。”
白华也不说话,马上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师父,小青,吕克靖,泪水便不断地滚滚流下来。
陆载看着,未免心酸。
“亏你吃得下这么咸的面。”陆载站起来,“吃完这碗面后,要走要留,悉随尊便。我劝你好好休养生息几天,如果你那么贪生怕死的话。”
“好一个贪生怕死!我的命,关乎天下!”白华艰难地哽咽道,还满口面条。
“天下?”陆载心里感到可笑,又感到可悲,“除了阆鸣,世间上还有哪个巫觋真正心怀天下?”
“我,我知道你为什么巫力强劲,但却不敢去正名石前问名······”
“哦?为什么?”
“名,自命也······你身为巫医,你都拿命开玩笑······你,你枉为巫医!你,你一辈子都是野巫!”
“没错,你说得对。”陆载苦笑道,“我一辈子都是野巫,一生都是烂命。”
话毕,陆载离开了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