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往事：我们（八）
爷爷奶奶家养的那只黑白色相间的猫，总是喜欢往暖和的地方跑。它总是趴在电视机上面，一趴在那，它就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肚子一鼓一鼓的。
我走到它跟前它也不在意，它的肚子鼓起来我用手把它按下去它也不在意，不过要是按疼了它也在意一下，抬起头朝我“咪啊”一声，好像在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按你肚子呗，我们家就你最肥。
它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继续“咪啊”。
我说，那你要是这么有理，你继续睡呗，肚子大还不能给人按一按是么。
然后，它真的不再理我，继续打呼。
我在哪看过一篇文章，说猫是故意叫给人听的，猫跟自己人不那么叫。
我很想听它再多朝我叫几声，也许，听多了之后我便真的能找到方法和它交流。
可是睡觉对它而言似乎比同另一个物种交流更具有吸引力。
我试过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并且故意调到电视购物的频道，就是那样，也影响不了它的睡眠。
于是我把它抱在怀里，带着它走到院子里。一路上它都闭着眼睛，软趴趴地缩成一个团。
院子里的阳光很足，冬天也好，夏天也好。我搬出一个小椅子，抱着它坐在太阳底下。阳光完全地照在我们身上，它总懒散地在我怀里伸懒腰，把白白的肚皮和下巴都使劲地伸展开，让阳光把它身上所有的白色衬托得晃眼。
奶奶让我不要总抱它，说猫身上有跳蚤。阳光底下，在白色和黑色的毛发底下，我很明显地看到跳蚤逃窜的踪迹。
我总无偿地帮它抓跳蚤。抓住一只，就用指甲盖碾死。
后来，果然我身上也沾染了跳蚤，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们在背后快速地游走。
那段时间，我的背上被我抓得全是红印。奶奶每天都让我在洗澡水里撒上许多花露水。
褐色的狗也看不下去了，它也不想让我总抱着猫。
每次我抱着猫坐到太阳底下，没一会儿，它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它总是假装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远远地就在地上瞎闻，一边闻还不时偷偷抬眼往我的方向看。
装腔作势了半天之后，它才慢慢走到我们身边。
它在小椅子周围绕着圈地闻，都甚至不再抬眼看我。它很认真地找着它要找的东西，然后，终于，一下子把黑色的鼻子戳在了猫的肚子上。
猫还呼噜呼噜地做着春秋大梦呢，狗突然呜呜呜地抖动起声带。猫于是一个激灵，又缩成一团，背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它一睁眼，见到是褐色的狗，指甲突然都从毛茸茸的爪子露了出来，在我身子抓了抓，然后猛地一下跳到了狗的身后，跑进了屋子里。
褐色的狗也不去追它。我说，那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它不会像猫一样“咪啊”地回答我，只是张大了嘴，把舌头吐了出来，傻傻地喘起了气。
褐色的狗真是太傻了，总是一天到晚跟在我的腿边，跟它说话，它也听不懂，也不会答应，只会瞪着眼睛看我。
你看我又什么用呢，我总那么跟它说。
它长得很快，不记得哪一天，突然我就意识到它已经长那么大了。
可它总也长不胖，喂什么给它吃，它的肚子都是干瘪瘪地往里凹。
我坐在它旁边，我们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我总去揉它的肚子。
我说，你不能跟猫学学么，肚子这么小。
它躺在地上，四只爪子指着天空，有时候感觉是要够我的手一样。
我于是伸手去摸它的爪子，一摸就摸到爪子缝隙间的蜱虫。
蜱虫，我们把它叫做狗鳖子。它被发现的时候总是鼓鼓囊囊的，像个肉疙瘩一样，身体就是一层皮囊，里面充满了从狗身上吸的血。
我检查它的四个爪子和耳朵，总是能发现一两个狗鳖子。它们就像狗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咬着一个地方，靠吸血不断地变大。
被狗鳖子咬着的地方，一碰就很疼。我捏了捏它的爪子，它的眼角便不安地微微抖动。
它看着我，也不做什么反应，只是呼吸有点快，鼻翼稍稍地动着。
我于是尽量快地一下把狗鳖子拽掉，然后扔在地上，用脚一踩，地上就是一块暗红的血。
我很喜欢那种感觉，褐色的狗，有时候恭恭敬敬地蹲坐在那，我便用一只手搂着它。
我说，你这样，挺狗模人样的你知道么。
它不回答我，只是看着面前的什么地方。
那只猫，像是永远不会老一样，永远都是那样，永远都胖胖的肚子。
有一回，我摸它肚子的时候，竟然摸到了硬硬的东西。于是我又抱起了它，带着它走到堂屋的时候，我把屋里的白炽灯点亮，又拿了一个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它举得很高。
油乎乎的灯泡下面，我第一次隐隐约约看到了它肚皮里面的小猫。
它第一次生小猫的时候，奶奶把它们都放进一个纸箱子里面。
奶奶拿纸箱子放得很高，怕狗去咬小猫。
我每天时不时地趴在箱子边上看好几只各种花纹的小猫挤在一起吃奶，它们都还没睁开眼睛。
有时候我把手伸到一只小猫的嘴边，小猫便真得要吃我的手指。
猫又在一边“咪啊”地叫起来。
逗它玩玩嘛，怎么了。我说。
过了一段时间，奶奶把小猫都送给了邻居。猫于是又开始成天趴在电视机上面睡起了觉。
后来，它又生了几次小猫。
有几次，奶奶偷偷把其中的几只扔进了附近的水沟里面。
我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说，没人要小猫了。
我说，为什么我们不养。
奶奶说，我们哪养得起。
那一天，猫有一阵子没再趴在电视上睡觉。到了晚上，奶奶看见它嘴里叼着死了的小猫回来了。
褐色的狗，后来竟然也生了小狗。
生完小狗之后，它变得更加瘦，毛发都更暗了。
我不知道它哪来的奶水，每天两只小狗窝在它的肚皮上，就像它四只爪子和耳朵上的狗鳖子一样不停地吸食着它。
它也变得像猫一样爱睡。
走在院子里，我看向它，只感觉它的眼睛很浑浊。
它慢慢向我走过来，然后躺在我脚边，也像猫一样呼噜呼噜地喘起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