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上半辈子

        四

  大舅是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大约十几米深山沟里找到的，据一起去找人的邻居推断大舅应该是自己骑车撞上了路边的石头摔下去的。因为石头旁边除了大舅的烟袋锅子没有其他的痕迹。

      满身泥泞的大舅，五官已经肿胀的认不出来了。找到他时全身都僵硬了，那个眼袋锅子让人无法否认他的身份。大舅妈的哭声几乎响彻整个村子，这也许是她从嫁过来以后最真挚的感情流露。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嗓门拔高，仰着脖子，闭着眼睛，坐在院子的泥地上，用手使劲的拍打这肥硕的大腿：“你这个没良心的，就这么丢下我走了，谁来养你娃娃嘞！”“嘞”字还拉着长音。眼泪被紧闭着的眼睛挤出来，顺便还带出了鼻涕。两三个妇女一边抹眼泪，一边劝着她。

      妈妈像被抽去了筋骨的泥娃娃瘫坐在大舅的担架旁边，苍白着脸，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泪从那双失了神彩的大眼睛里不断的涌出来。好像要把身上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村里的牛婆婆搂着妈妈瘦弱的肩膀心疼的直哭：“造孽呀！你这娃的命苦啊！”牛婆婆摸了摸眼泪“今后家里有事你言语，我叫你几个叔和婶子一起帮衬，日子总会过下去的。”

    牛婆婆为人公正，善良，对几个儿子媳妇都是一视同仁。自己也勤快，力所能及的活，决不给儿子媳妇添麻烦。因此儿子媳妇都很孝顺听话，在村里也很有威信。之后的日子里，没少帮妈妈的忙。

        大舅下葬了，死后两天就下葬了。外婆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事得瞒着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经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的。

    二舅和三舅处理好大舅的后事，拍了拍妈妈的肩膀留下一句“小妹你要坚强，家里今后就靠你了，有什么事情给哥捎信。”“小妹你现在是大人了，照顾好中信（大表哥的名字）兄弟俩和自己。”

      二舅和三舅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他们的老婆孩子都在城里，还有工作。顶多帮忙照顾一下生病的外婆，每个月给家里几块钱，帮衬一下，这就很好了。妈妈不敢有太多的奢求。至于大舅妈，大家一致认为她能照顾好自己和两孩子就谢天谢地了，嫁过来这么久，她连家里的田在哪里都不清楚。一到农忙的时候，她就生病，头痛脑热，腰酸腿疼，虽然不用延医问药，就是嗮不得太阳，干不得活。病了这么多年，已经治不好了！

        妈妈依旧隔一天去医院照顾外婆一天，对外婆说，大舅摔断了腿，在家养伤，不能来照顾她。虽然大家都尽量瞒着，外婆还是从妈妈和舅舅们的神色中，猜到了些什么。她经常拒绝吃喝，嘴里喊着大舅的名字。终于外婆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妈妈除了无尽的悲痛，也松了一口气。

    悲痛的是她成了没有娘的孩子，精神上也没有了依靠。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太累了！这一段时间一连串精神上的打击，已经让她不堪负荷，可是她却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一天家里家外的忙，一天骑着自行车去几十里外的县医院照顾外婆。她甚至都没有了思维，就这么机械的做着这一切，一天两头见星星。

        外婆的葬礼上，妈妈扯天扯地的哭，哭的天昏地暗。哭她的无助，悲痛，委屈，同时也要把所有的脆弱都哭出去。她知道今后这个家她得撑着，容不得她脆弱！

      我想当时的老天爷一定是极懒惰的，他把妈妈所有的快乐幸福和不幸痛苦打包成两份分别一次性甩了过来。

快乐幸福已经用完了，不幸和痛苦却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