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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山庄

2019-12-28  本文已影响0人  侯杰纯

(一)山路遇险

“医生,无论如何,请你们尽全力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王哲顾不上自己额头的血,拉着刚刚从救护车下来的医生,声音在发抖。在他的旁边,一辆商务吉普车撞在护栏上,护栏塌陷了一段,车里一个孕妇晕倒在副驾驶上,额上留着血,脸色十分难看。

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地把女人从车里抬了出来,座位上的一摊血让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开始像跌入水里的秤砣迅速下沉.

“病人有早产的迹象!”一个护士叫了一声。王哲高大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有些站不太稳,像被抽了魂,直到另一个护士走过来,把他也扶上了救护车。

“咦!袁医生那边好像还有一个人”一个护士指着路旁树下大声叫道。

“什么?!快去看看”医生朝着树的方向跑了过去。

“好重的酒气!”最年轻的护士忍不住说了一句。

“把他也抬上救护车吧,不然他会冻死在这里的。”医生皱着眉头说着。

“嘀嘟……嘀嘟……”救护车呼啸而去,留下窒息的寂静慢慢吞噬了这条蜿蜒在山路上的公路。

哭泣的山庄

(二)又是女儿

“哎,闺女,你、你别太快了……”黑漆漆的山路一道长长的光柱,一辆小电动车在飞奔,一个白胖的中年女人坐在车上发抖,她攥紧了前面那个瘦弱的女孩的衣角。

“七婶,你坐稳啊!没办法,我妈在家快生了!”女孩盯着前面崎岖黑暗的山路,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山坡上一间屋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小电动在它前面终于停了下来。从屋里就跑出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大姐!七婶快!妈快顶不住了!”小女孩拉住贵婶胖乎乎的手,急乎乎地说。

屋内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混合着小孩的哭喊,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七婶进了屋,一张老旧的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汗从她的额上渗了出来,豆粒一样,顺着消瘦的脸颊滴到破旧的席子上。两个小女孩围在她的床边,着急地看着她。另一边,一个两岁大的女娃,穿着单薄的衣裤坐在哭闹,鼻涕眼泪都涂满小脸蛋,让本来被山寒冻伤的小脸显得更红了。

“真是遭罪!”七婶站在床边,小声嘀咕着,不知在抱怨还是在心疼这可怜的女人。

“七婶,你来了……”床上的女人抓住贵婶的衣角,“帮我……帮我……”她低低地请求着。

“哎……”七婶打开工具箱,“快去煮一锅开水!”她吩咐带她来的那个女孩。

半个钟头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孤寂。

七婶熟悉地用一件老旧的军外套包住婴儿,放在女人身旁,轻轻道:“是个女娃。”女人艰难地抬眼看着粉嘟嘟的小女儿,一行凄然的泪无声地滑下……

哭泣的山庄

(三)痛失爱女

王哲趴在妻子的病床前,看着病床上的虚弱的妻子,把头深埋到自己的交叉的双臂里。他好后悔自己一天前的决定,执意说服孕妻回老家看生病的老父,公司的事务多,他匆忙处理好,便带着妻往老家赶,半夜的山路突然窜出一个走路摇晃的男人,他一个急刹车,车子重重撞在山路一侧的护栏上……如今,孩子没了,结婚五年六个月,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他该如何给妻交代和安慰,他痛恨自己,同时也诅咒那个天杀的醉汉!可是一切都无尽于事,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微微起伏颤抖的后背上……

过了许久,一只冰凉手轻抚在他头上,他猛地抬头,四眼相对,他哑声说:“对不起…我……”妻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抽手摸了自己的肚子,问“孩子呢?……”王哲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摇头。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这个聪明的女人反应过来了,她想哭想骂,可是好像有千斤巨石堵住她的喉咙,她就这样如一块被钉在病床上的木头,一动也不动的,半响,一行细细的眼泪划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好刺眼。

妻的眼泪让王哲心如刀割,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妻,却猛地想起那个醉汉,他冲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拦住一个护士厉声问:“昨晚和我们一起进来的醉汉在哪里?”护士吓一跳说:“不知,昨晚半夜还见他在前面走廊的长椅躺着……”没等护士说完,王哲风一样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离医院不远的一条公路旁,站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菜青的中年男子,晨光虽不太强烈,他那双宿醉的眼依旧不太清醒,他慢慢地扭扭曲曲地走着路,仿佛一个不会写字的人画出的第一个符号。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县城的,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领了矿上的工资,然后去了一趟赌庄,摸了几把,“真是晦气!”他骂了一句,狠狠朝地上吐一口浓痰,“他娘的!辛辛苦苦挖了一个月,钱还没焐热,就跑别人口袋了!”“娘的!今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隔壁村的王二铁青着脸,于是两人一起退了出来,半夜,敲开一家小卖部,买了几瓶二锅头,边喝边骂,喝了半宿,就各自走回家了。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医院,他吓了一大跳,他隐约记得昨晚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呼啸声,“难道出事了?!”他一个激灵,睡意去了一半。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赶紧像白天大街上的耗子一样逃出了医院……

哭泣的山庄

(四)埋了赔钱货

“哐……”门被人一脚踢开了,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床上的婴儿被惊醒,“哇!”一声啼哭打破一屋的困窘和落寞。斜倚在床上的女人蜡黄着一张脸,抬眼警觉地盯着来者不善的男人,浑身在瑟瑟发抖,她像一只面对雄鹰的老母鸡,尽管知道势单力薄,但母亲的天职不容她退避。

“生了?男的?!”男人迅速地逼近床边,带着一脸赌徒式的狂喜。

女人赶紧把床上的婴儿抱在干瘦的怀里,惊慌地盯着孩子的父亲,这个男人口中的酒气充斥在寒冷的空气里形成一小团浊气,浊气里,他面目愈加模糊不清,一如鬼魅。

“来!我看看我的大儿子!哈哈哈哈……”男人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朝女人伸出双臂。

“拿来!”男人见婆娘没给他抱的意思,命令道。

“臭婆娘没听见呐!拿来!”男人一只手抓住包裹婴儿的军大衣的一角。

“啊贵,你别……闺女还小……”女人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啊……”男人顿时如泄气的气球:“ 又是赔钱货!他娘的……”他绝望地垂下头,自怨自艾。

女人看着男人,一脸凄然。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突然,男人站起来,伸手一使劲把婴儿夺了过来。“嗬,还长个泪痣,怪不得昨晚晦气透了,原来是生了个哭丧星啊……”

“你要干嘛?!”女人一个激灵,挣扎着想把身体支起来。

“用不着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臭婆娘管!”男人狞笑地说,“等着,我去把赔钱货埋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贵!你回来!回来!把孩子还我!”女人尖利绝望的哭喊回荡在小屋里,她挣扎地从床上下来,没走几步,一阵天旋地转,晕死在冰冷的地板上。

哭泣的山庄

(五)土里的哭声

黄昏,王哲一个人背着一个小箱子走在山路上,神情凄然。山里的枯草,在冬日的山风凛冽着枯黄的身躯,瑟瑟等待寒夜的到来。

“孩子,没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妻子伤心欲绝的脸。他年迈的母亲接到他的电话,早就在电话里老泪众横,泣不成声!

“孩子,没了……”他想起躺在床上的老父,巍巍颤颤地说:“我、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我就想看看,孙子——哪怕就看一眼……”

“孩子,没了……”他想起那个可恶的醉汉,他多么想把他千刀万剐,可是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王哲头疼欲裂,在妻子面前一直压抑的情绪此刻犹如洪荒猛兽朝他奔涌而来。

他把背后箱子的卸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泪一点一点地滴在褐色的木箱上,男人的眼泪一旦决堤,就是苦海。他慢慢地蹲下身体, 紧紧抱住木箱,把脸贴在潮湿的箱面,仿佛箱里那具已成人形女婴可以重新再活过来。

王哲抱着箱子里的小小婴儿,这个在公司一言九鼎,叱咤商场的铁汉子,此刻没有半点神采和锐气,有的只有无尽的自责和神伤。舐犊情深,刚一见面就面临死别,这是天下父母最大的伤痛了。他趁妻子打了镇静针沉沉睡去,偷偷把女儿的尸体带出来,把女儿安葬,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现在唯一能尽的责任了。可是他再也遏制不住内心洪荒般的哀伤,终于在这座大山的黄昏里,泣不成声……

突然,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他停住了眼泪,没有!是幻觉吗?他惨然地摇摇头。

他继续抚摸着箱子,“呜哇……”他吓一跳!他明明又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难道……难道是女儿并没有死?!”王哲感觉心怦怦地正在往嗓门上跳,他双手颤抖着,还是用极快的速度打开了箱子……然而,箱子的女婴静静地躺着,冰冷而苍白。

“不!……这不可能!”在可怕的一阵沉寂之后,婴儿的啼哭再次响起,王哲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努力抑制自己内心的恐惧,环视周围的荒山野岭,辨寻声音的来源。很快他发现这微弱的哭声,便是从脚边的土里发出来的!王哲细细察看发现土色确实蹊跷,这新泥明明是新翻过的!顾不得多想,王哲挥起随身带来的铁铲立即刨土。

刨开一层薄土,王哲发现了一个纸箱子,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激动,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纸箱打开,里面竟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她包在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里,小脸紫青,奄奄一息!王哲愣住了几秒后,赶紧伸手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抱了起来,匆匆下了山……

哭泣的山庄

(六)善意的谎言

王哲抱着婴儿赶到医院交给了医生护士,自己转身到妻子的病房,妻子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睁着红肿的双眼对着空荡的病房发呆,王哲轻轻地走过去唤着妻子的名字,她一动不动,眼神里一片死寂,彷佛一尊石人。王哲坐在床沿,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把她纳入怀中,她却躲开了。王哲往病床里挪了挪,抓住妻的手,又被她狠狠地甩开。

“她恨我……”王哲叹了一口气,轻轻扳过妻子的脸,却看到一双空洞而绝望的眼睛,他是心像是狠狠被抽了一下,疼得生猛。

撕心的疼痛让他突然福至心灵:“机缘巧合,我葬女得女,何不将错就错?……”

当王哲挣扎地说出:“女儿保住了”时,他一时自己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很快又重复一遍,这一遍,他下定了决心,不止是对妻子说,更是对自己说。

“女儿?保住了?……”妻子缓缓地反问着王哲,眼睛里的原本的死灰渐渐有了生机。

“是的,本来没希望了,可是刚刚发现她还有一丝心跳声……现在医生护士们正在抢救……”王哲尽力说得自然。妻子想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欣喜不已,那顾得上分析他的话语里迟疑。她猛地抱住王哲,自从事故后,第一次失声痛哭……

几天之后,王哲带着康复的“女儿”和妻子欢天喜地出院了,按原计划回一趟老家,让年迈的父母看看他们千盼万盼的孙子。

哭泣的山庄

(七)奇怪的女人

三年过去了。王哲带着妻女又回老家,陪年迈的母亲住了两天。回城临行的傍晚,夫妻俩带着可爱的女儿去散步。途经村里的一颗槐树时,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坐在老树下念念有词,一件破花棉袄套在在她枯树枝似的的身架骨上,日暮里,实在有些瘆人。

王哲跟妻子的经过,马上引起花棉袄女人的注意,她死死地盯住王哲妻子牵着的女儿,口里发出一声呜咽声,猛地朝他们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王哲敏捷地挡在年幼的女儿身前,他的妻子则趁机赶紧抱起了孩子。

花棉袄女人力气自然没有正值壮年男人大,她被王哲按住在地上,只得拼命挣扎,口里还喊:“女儿……还我的女儿!”

这撕裂灵魂的叫喊声渐渐吸引来了一群刚从地里回家的村民,他们围观着,窃窃私语,一些年老的村妇人们则摇头叹息。奇怪的是,向来热心肠的村民没有一个出来说句话。

“谁欺负我的婆娘?!”一个头发蓬乱,喷着酒气的男人扒开了围观的人群,“——我宰了他!”酒壮怂人胆,男人气势汹汹。

“看好自己的疯婆娘!”王哲放开手,把女人推给来者不善的男人。

“女儿,我的女儿……”疯女人还想去抓王哲妻子怀里的小女孩,“啪!”男人给了她一巴掌,口里骂道:“生不出儿子,还整天给老子惹事!人家老板的千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他把女人狠狠拽到身后,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嘴脸对王哲说:“哲弟,老哥给你赔不是……”他讨好地说着,一双眼睛贪婪地打量着王哲身后的妻和女儿,当他看到小女孩右眼角下的那一颗泪痣时,他呆住了:“难道……”他仿佛看到铺天盖地的钞票正朝他扎来!

王哲见他这模样,心里也有些疑惑,赶紧带着妻女离开……

夕阳渐渐颓败,山里的人家次第亮起了昏黄的电灯,浩荡的山风里,偶尔夹着几声犬吠,一切都静静隐没在夜的黑暗里。一户破败的小屋里,一个男人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端着酒壶正在往嘴里灌,偶尔还乐呵地发出几声笑,墙角一个干瘦的疯女人,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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